一个70多岁的老人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这老人还是位外国人,是个印度人,他让我感受到有种感情是不分国界的,有种思念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
那是我在印度的加尔各答采访的一位退休老人,他叫比西·班纳吉。他的家不大,大概超不过50平方米,没有什么装修,地面还是水泥的。不过,班纳吉先生是个具有某种特殊色彩的人物,据说他曾参加过上世纪60年代初的中印边境问题谈判,但此后一直没有得到重用,也没有机会再到中国。
最使我感兴趣的是,他曾是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大学第一批印度留学生。我跟他见面时,他仍然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虽然发音有些含混,但跟我用普通话交流几乎没有太大问题。他也是我在印度旅行中遇到的少有的能用中文跟我交谈的印度人。
他翻出好些老照片给我看,那是他在北京的珍贵记忆,他还记得照片上的每一处背景。照片中有他与同学的合影,也有他单独在北京的留影,其中一张是他戴着棉帽站在冰面上快乐地笑着。我猜想他曾无数次拿出这些照片,细细回味北京的留学生活。他告诉我,他在北京大学学习了5年,当时他的同学大都是外国人,中国人很少,他们中有前苏联、缅甸以及东欧的学生。直到1960年他才回到印度,本来在外交部工作,但几年后失去职位。 、
但班纳吉先生一如既往地热爱中国和汉语,退休后他参加了亚洲学会的工作,一直研究汉学,编写了一本有关汉语图书编目的书籍。我采访他时,他刚刚编完另一本有关汉学的书籍,还没出版。这些年来,他就中印友好关系发展问题写了很多文章,有空也教印度学生学习汉语。他说:“现在印度能讲汉语的人不多,如今两国之间的贸易关系一天比一天增多,这方面的人才也很缺乏,我还可以做点相应的工作。”
当回忆在中国学习的经历时,班纳吉先生常常流露出对中国的深深留恋。他抚摸着那些珍贵的有些发黄的照片,动情地对我说:“我跟泰戈尔一样,对中国都有非常深厚的感情。我很长时间没去中国了,很希望再去中国,看看中国现在变化有多大。我最希望中印两个大国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两国人民能长期友好下去。”
我问班纳吉先生,要是真的能面对当年的中国老师和同学,他会说些什么时,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说着说着几乎泣不成声。他清晰地用汉语说:“我想回到我的母校,看看那里的老师……我希望他们还能记得我。”
那一刻,我的心也颤抖了一下,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这位老人。他任由那些伤感的眼泪流下来,没有去擦拭它,让它在沧桑的脸上留下斑斑痕迹。
等我临走时,班纳吉先生又用熟练的中文在纸上写下一段感人的话交给我。那上面写的是:“我很希望再到中国去参观我的北京大学,去看现在的改变怎样,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到中国去。如果我能去,我一定很高兴。我很想我将来能去。”
那些字有点像孩子写的,忽大忽小,有些字的架构很松散,但我不难从这些字中读出一个印度老人积淀多年的感情和梦想。
直到今天,我不知道班纳吉先生是否有足够的积蓄到中国旅行一次,也不知道他是否实现了回北京母校看看的心愿。但对我而言,每当我听别人说起印度,或者看到各种各样的印度生活图片,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班纳吉先生沧桑的脸和动情的眼泪。
那眼泪流在他脸上,却湿润了我的记忆,也湿润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