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坤
德强是我过去的同事,那时我们同时在一所乡村中学里教书。学校里的教师老一些的有一多半是民办教师,我们几个年轻点儿的大都毕业于师范学校,只有德强毕业于师范专科学校,是那所中学里唯一的大学生,因此他找对象就比我们多了一个优势。当时,由于我们都是从农村出身,对农民的艰辛和不容易都有很深的体会,所以在对象的选择上,把本来应该放在第一位的感情反而看淡了很多,让感情变成了很奢侈的可望不可及的东西,而把是不是有城镇户口放在首要位置,因为只有找个城镇户口的对象,我们以及我们未来的孩子才有可能彻底脱离农门成为真正的公家人。
很快,德强就和一位在供销社上班的女孩恋上了。女孩不仅有城镇户口,而且长得还不错,文文静静的,笑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很撩人的样子。供销社就在学校的旁边,里面黑咕隆咚的,所卖的商品既不便宜也不时兴,但有了那位有城镇户口的小女子的存在,我们这几个青年教师就去得格外勤。没有课的时候,我们就两三个人一组装买东西的样子进去转上一圈,装模作样地和那小女子说上几句话,然后我们就走出来心怀鬼胎、言不由衷地把那女孩褒贬一番。德强当然也去得很勤,后来我们就发现德强不仅去得勤了,竟然开始坐进柜台里面和小女子面对面地交流了。有时我们去了,看到那朵白莲花正对德强开放,竟生出些既是羡慕又是嫉妒的感觉。同时我们知道供销社不能有事没事地再去了,因为白莲花已成了德强的专利。
德强结婚这一天,全校的老师几乎都去了。吃完了婚宴送走了其他客人,德强和新娘很幸福地邀请我们这几个年轻教师去他们新房里玩玩。新房是他们临时租赁的民居,虽然外表比较破旧,但里面布置得很有喜庆气氛,土红色的茶几上铺着带着穗头的桌布,皮革沙发上堆着几个形态各异的布娃娃,窗上的剪纸和窗帘都是很别致的那种,看得出新娘是个很有情趣的人。在新房里坐了一会儿,我顺手就翻开了放在桌上的影集,刚翻开首页我就看到了那半张照片。
这是半张被精心剪过的照片,照片剩下的这一部分是新娘的全身照,完整的照片应该是新娘和另外一个人相依相偎的合影,从凹凸不平的轮廓上看,和新娘合影的这个人身材高大挺拔,显然不是德强。我有些奇怪地看着这半张照片,很快就被新娘的神态所吸引了,从照片上看,新娘整个身体都半依偎在那人的身上,看起来流畅而放松,文静的脸上洋溢着很投入的感觉,每一寸肌肤里都释放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我旁边的一个老师也看到了这张照片,不觉说出了口,“呀!这里怎么还有半张照片啊?”我抬起头注意到德强的脸立时涨红了,新娘的脸上也现出了不自然的神情。
从德强新房里出来的时候,我有些明白了,德强脸红似乎是因为拿了本来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新娘的不自然是因为我们一下子就揭穿了她心底最珍贵的珍藏。
后来,我调出了那所乡村中学,为了生活一直在奔跑,也就不知道德强过得怎么样了。前几天我听一位过去的同事说,德强早就离婚另娶了,把一对双胞胎女儿都留给了那位白莲花。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难受,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多年前看到的那半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