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梁庄》这本书是作者梁鸿从城市回归农村、从学术体制重投生命本源的一次尝试之作,用她的话讲,“是重回生命之初,重新感受大地,感受那片土地上的亲人们的精神与心灵。它是一种展示,而非判断或结论”。
很多时候,年轻人接受既定命运安排时缺乏对上一代生活模式的联想,导致生活和拼搏都丧失经验与方向,而老者总是起着中间人作用,将那些已然为现代性机制遗弃的过往都重新拼贴起来。作者抱持信念要恢复一个村庄的全貌,其实也不能抛开对自身生命本源的追溯,曾经是村庄的一分子,而今到大城市求学、工作、搞学术研究,越往高处走,就像风筝越往高处飞,它总要担心牵系着它的“根源”是否稳固,那条线是否紧紧被抓住。
城市的发展有无数的见证人和记录者,就算不用文字,那些玻璃幕墙都会记住你生硬的棱角,而农村和农民们呢?他们在优越的城市人眼里,只会与贫穷和无知挂钩,作者以自己的故乡作为切入对象,从一桩桩人生个案里剖解出良知与人性来,她的那分使命感使她在寻找自己生命本源同时,也让很多生命获得了救赎与重建。她让我想起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只不过一个是搞文学一个研究历史,但相同的是她们都是女性,在创作过程中都不约而同地投入了感情,且陷得很深,使她们力图建构的纪实氛围受尽道德观的摧虐。
作者对村里的打工者、青年、妇女、孩子、老人、农耕者、村官、族人进行了摸爬式采访,分成八大篇章,条理明晰而又从各个层面、各种角度对梁庄进行了深挖掘。村庄的确改变了,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化进程中,农村也不再保持自身纯朴的特质,家里装修、身上衣着、谈吐言辞都向城市看齐。很多江浙一带的农村田地被政府征收,周边都建起了工业园区,大马路四通八达,大城市周边的农村都把自造房租给外来打工者或刚毕业的大学生,廉思的《蚁族》就曾描述过这一景象。
作者搜集了大量的录音采访,将其真实、原生态地用文字反映出来,夹杂着生动鲜明的口语,人物形象饱满、立体,而作者也有意将极富散文化的文字散横其间,夹叙夹议,既感性又充满着智性的分析,使得这样一部纪实性文体的作品散发出浓厚的文学魅力。读此书屡被感动,为书中所记录的桩桩件件故事,以及作者为此辩驳的声音。她在前言中有一段话讲得很透彻:“我想要抛弃我的这些先验观念,以一个怀疑者,对或左或右的观念保持警惕,以一个重新进入故乡密码的情感者的态度进入乡村,寻找它存在的内在逻辑。当然,这仍然只是一种努力,因为你必须要进行语言的‘编码’,要把许多毫无联系的、没有生机的材料变成故事,要经过‘隐喻’才能呈现给大家。”因此,你在书中看到的梁庄,色彩繁复,人物众多,无论是自己的亲人还是朋友,作者都毫不手软,冷静分析,指出弊病所在。但这是一种两难的状态,一方面要降低身份,才能重新融入到乡村意识中,不受排挤,另一方面又要拔高态度,坚持立场。她不能偏左或偏右,她只能作为一个采集者、一个揭露者,而非评判者。
梁鸿这本书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农村的新旧面貌的更替,但更多的却是农村人民的众生相,他们的精神追求和对生活的热爱、困惑、痛苦,从赵树理、丁玲、赛珍珠、浩然等一大批农村题材的书写者的作品中,我们读到了黑山白水似的农村气质,而《中国在梁庄》则以大视野、纪实、新角度使这一气质得以立体呈现,是近年来关于农村题材的不可多得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