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洋
闲暇时,我喜欢翻弄自己的家庭档案盒。一次,我偶尔翻出多年前妈妈写给我的一封信。信是用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张纸写的。全文如下:海洋:
最近几天有寒流,温度下降十几度,请你头年不要上垛庄了。
你别再要小车了,给了你姑就行了,你又拿来干什么?你的红褂自己拆去领和袖子,叫人给剪下再缝上即是,很简单。
你说给你弟弟信,给了吗?应快写,他回家说此事来。
你的稿费又给了2.5元。
别东跑西窜,看门。
妈 床写
一九八八年元月二十四日
看到便笺上熟悉的字迹,我仿佛又看到了妈妈。看到了妈妈那颗对儿女时刻挂念的心。小小纸条,容纳了妈妈对我各方面的关心和嘱咐,对儿女的舐犊之情可见一斑。
因为有寒流要袭来,妈妈怕我去乡下二姑家冻着,便嘱咐我头年先不去了。妈妈的细心以前不曾感动过,现在再读,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久久不散。
记得我有一辆崭新的二六型无前梁的自行车,三姑向我要,虽是自己的心爱之物,但还是答应给她了。妈妈怕我反悔,便嘱咐我不能出尔反尔。
我的一件红灯芯绒褂子,是妈妈做的,我嫌太肥了,就不想穿了,妈妈便惦记着,一再嘱咐我怎么改。我不会也没找人,最终还是拿回家让妈妈给改好的。
那一年是我弟弟找对象的一年。他自己谈了一个单位的同事,但户口是农村的,父母都不同意,我想写封信劝劝他,但最终没有劝过来。他还是冲破家庭阻力和那个女的结婚了。二十年过去了,侄子现在也上大学了。他们虽然生活得拮据一些,却从来没听说他们红过脸、吵过架。弟媳勤快能干,弟弟知冷知热,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那时我常常写些豆腐块文章寄给报社,偶有稿费寄来,妈妈便当作大事向我汇报。虽从妈妈的表情上看不出她是怎样的高兴,但在信上却事无巨细。区区2.5元钱不仅带给我小有成就的惊喜,妈妈也同样把它看得很重。
妈妈历来是比较小心的。她对我嘱咐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看门”。而年轻的我毫不在乎,常常是嘴上答应着,实际做起来就我行我素了。现在想来,妈妈的担心和小心不是多余的,当我常常丢失一些东西时,才觉得妈妈说的的确有道理。
这封短信最打动我的是后面三个字:妈,床写。
妈妈患有多年的慢性支气管炎和肺结核。每到冬天,她就特别怕冷,经常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即使这样,她的病情也没有减轻一丝一毫。无数个夜晚,我都在睡梦中被阵阵咳嗽声震醒。妈妈时时受着病痛的折磨,长年吃着各种各样的药,教着书,做着家务,带着三个孩子,其艰难其辛苦我竟在妈妈去世后才体谅到。这也正是所有子女容易犯的通病:父母健在时,享受在父母的关爱里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懂回报,不觉内疚;一旦父母离去,省悟过来的子女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就是其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