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万之

    清明时节，我和妻儿去探望岳母。岳母就安歇在一个低平的小山丘上，漫坡是一层接一层，一片连一片的桃树。

    山脚边卧着个小村，偶尔飘来数声鸡鸣狗吠，敲破山村的宁静。岳母就出生在这个小村里。在她备受病魔折磨，即将告别人世时，她把所有对尘世间的怀恋都凝聚在一个情结上。叶落归根，她要长眠在这个小山丘上，她要永远注视着这生她养她的小村。

    她这么做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在她年轻时，为了全家的生计，父母私下把她许给了家道殷实，但年龄相差悬殊，容貌更是令人不敢恭维的一个“丑汉”做填房。于她无疑是晴天霹雳。几经抗争父亲咬牙不松口，母亲含泪苦哀求。生性刚烈的她，在一个雨夜，一个包袱，一双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只身跑了一百多里路，投奔了城里家境也不宽裕的一个远房姨妈家。对家对父母她憋着一股子气，也有着一份歉疚。其实在她出走后没多少年，贫困就相继吞噬了她的父母，撇下了她的两个弟弟，她却混然不知。

    一晃近10年过去了，当她的生活稍许安顿下来后，她回了一次家，大弟向她哭诉了父母如何怀着对她的依恋和愧疚去世，小弟因为缺医少药又怎样惨死。没能尽孝，没能为家尽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力，让她自疚、自责，尽管她自己也是在水深火热中煎熬，但她总不能原谅自己。这个情结几乎缠绕了她的下半生，到死也没能解开。

    为拉扯大两双儿女，为能接济在乡下的大弟，节约每一分钱成了她衡量生活的最高准则。家住在城东，工厂在城西，那时坐公交得8分钱。就为了省下这8分钱，她就一直早出晚归步行着上下班。有时候下班实在是太累了，她偶尔也会花2分钱坐一站路。

    妻子曾很动情地告诉过我。大约是她10岁那年，那天已经很晚了，屋外呼啸着刺骨的寒风，早该到家的岳母却不见踪影。于是，他们四兄妹就顶着凛冽的寒风到弄堂口去等母亲。不多时，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挑着二个铅桶，步履维艰地一步一步挪过来，寒风中，她额上的短发在空中直立飞舞，双手紧紧地攥着铅桶，桶里还盖着树叶，为的是不让里面的液体咣荡出来，节省几个小菜钱。她就这样挑着30斤重的汁水，从城西一直到城东。妻子说，那天的汁水煮白菜味道真好，她因此多吃了碗饭。但想到母亲的辛劳，她暗自掉了泪。

    记得我婚后不久，一天岳母来了，她给了我100元钱，说：“你换辆自行车吧，每天晚上来回几十里的读书，车好点对读书也有帮助。”我揣着钱久久不能话语，我知道这100元来之不易，是她一分一毛抠下来的，其间包含着多少的辛劳和故事。

    几十年来岳母就这样无怨无悔辛勤劳作，从没向儿女索取过什么，当儿女一个个成家立业时，她才展露出一点欣慰的喜悦。捱到退休该享点清福了，儿女们也有能力让她享受一下人生本该有的快乐和甜蜜了，她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留给我们的仅是永恒的记忆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