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是大字眼儿，“面子”下面有“里子”———诚信、仁爱、秩序、礼让、自强、刚健、尊严……

    徐宏力，博士，教授，青岛大学副校长，青岛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副主席，教育部高等学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从事美学与国学研究。

    语言是文化的表述方式，表述内容是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说”连通着“想”与“做”，说法离开想法与做法就不踏实。利物浦的一位华文老师对国内提供的免费教材有意见，认为中国元素不充分，他把课文中的《白雪公主》换成了冰心的《致小读者》，不愿意用中国话说外国事，外国事用外国话已经说得够多了，汉语何必再去重复。评价得高级一点儿，这就是文化自觉，主体意识强了才有理解深度。用教材的比编教材的更自尊，因为前者在国外生存，后者在国内发展，境遇不同，心情就不一样。

    我的教育主张不纯粹，属于老派新学。新学蕴古风，古学透新意，掺和着来。如今都在批判死记硬背，未见得全对。大学是西方文化的产物，认知过程是：理解了，也就记住了；而国学还有个反向入径：记住了，也就理解了。前者是理性教育，后者是悟性教育。中国方式很笨，但很有智慧。小孩子记忆力强，先把典籍摇头晃脑地背下来，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今天明白一句，明天明白一句，最后就全明白了；今天体会深一点，明天体会深一点，最后就体会得非常深了。这种“反刍”教法先粗后细，是个不断消化的继续教育过程。早早把孩子带到天地玄黄的宏大文化气场中来，使他们从根上就与博大精深的文化脉络接通，不但培养了出口成章的语言本领，还有助于人格修炼，使学习弥漫于整个人生，这种童子功，终生受益。

    曼彻斯特侨联学校的顾问张先生八十多岁了，原本在中国内地工作，退休后随女儿到了英国。他有一个很特别的职称———高级政工师，照说这在国外不足以让大家以教授敬之，但老师们都这样叫他。主要原因就是张先生很有国学修养，当年读过私塾，直到现在还能流利地背诵典籍，国语的高级状态是国学，教国语的自然高看他一眼。在格拉斯哥，一位老师听到我倡导古老教法，好像遇到了知音，她说自己就是这样做的，但同事都说内容太深。我们不能低估后代的智商，放大到一辈子的工夫中去，理解力不是问题。

    乔治·欧威尔有句名言：掌握过去的人，掌握未来；掌握现在的人，掌握过去。过去是来龙，未来是去脉，不懂得从哪里来，就不知道到哪里去。最近有一本很有影响的书，叫《公司的力量》，我借用封面语的话说：“你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不了解过去，会把糟粕带到明天，不了解过去，会把精华丢到昨天。对于历史，过去是事实，对于现代，过去是意义。科学对事实好奇，文化对意义好奇。只有深刻理解现在的人，才能从本质上认识过去，知道应该从历史中汲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华侨之家的黄女士说，旅英华人，好的很多，差的也不少。在伦敦负责接站的女性很时尚，我们拖着沉重的箱子跟着她，结果搞错了酒店，我没听到一句歉疚话。她热情地询问用不用帮忙，胡老师请她替马教授拿个小包，对方左顾右盼，假装没听见，并不伸手。某中国内地官员访问团去酒店用餐，点的多，吃的少，临走时保安拦住他们，让打包，否则罚款五百，他们认为自己已经付款，吃了与扔了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人家说，钱是你花的，但资源是公共的，必须按规定办事，激烈冲突后警察赶到现场，将这些中国官员带走，后经领事馆交涉才放了出来，被关了一夜，追加罚款一千。复旦大学校长杨福家院士退休后受聘为英国诺丁汉大学校长，有人向他反映中国学生办不到信用卡，老先生过问了此事，但很无奈，中国内地留学生透支后便从人间蒸发，而且不是个别现象，遭到银行的特别“礼遇”并非歧视。我们在曼彻斯特时，媒体报道了一则消息，警方查获一对中国年轻夫妇，地下职业是造假证，在他们住所的床下搜出了300多万英镑现钞，也不知道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里，有多少人拿着伪造的证书忽悠。当地的中文报纸差不多每天都有替人写论文的广告，新闻自由，没人干预。一位留学生在中餐馆打工，老板让她把剩饭剩菜排列整齐装到外卖的饭盒里，这位单纯的小姑娘没听懂，愣了一下，但是，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的态度与保持沉默的告诫。网上流传着一个笑话，学生问英文老师，“山寨版”怎么翻译，老师回答“made in China”。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面子”是大字眼儿，“面子”下面有“里子”———诚信、仁爱、秩序、礼让、自强、刚健、尊严……这些都是永恒的国学要素，不仅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还属于未来。中国主流文化是世俗的，不是宗教的，精神根生性不强。几千年的文明传统，经过几十年的商品经济冲击，就被动摇了。某企业在搞国学培训，外人听了很奇怪，问那里的员工，什么是国学？他憋了半天说：连这都不懂，就是语文呗。直到当下，人们还在讨论国学有没有用，这种怀疑甚至不时出现在大学里，高校有高人，但容易虚高。我以前碰到此类议论还凑上去说几嘴，现在不置可否，懒得张口。因为无论承认与不承认，国人每天都没离开国学经典，包括反对者。得道多助，失道多舛。大道无垠，大道无痕，正如《周易》所说———“百姓日用而不知”。只要正确地做人做事，就要修身养性。诚信是古训，但却是现代商业信用制度的生命，没信用就没前程，一锤子买卖做不长，锤子下重了商人就会伤人，还有可能进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