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父母对孩子的自尊担忧颇多,但是作为父母,最不利于保护孩子自尊心的行为,就是你眼看着他们在困难面前放弃努力而不作为。
我们不间断地练习了一个星期,一遍又一遍刻苦地分别训练她的左手和右手,可是当我们试图把两只手的动作合到一起时,一只手常常会被另一只手同化。在露露要去上钢琴课的前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暴发了:“我不练了!”她决意放弃,站起来便摔门而去。“回到钢琴前来,露露!”我命令道。“你不能逼我。”
“我当然能。”让她重新回到钢琴前,露露把我折腾得够戗。她好一通拳打脚踢,并抓住乐谱把它撕成碎片。我将乐谱拼凑起来装进塑料套封里,这样,她就再也无法对乐谱“施暴”了。然后,我把露露的娃娃拖出去放到车上,告诉她:“如果你在明天之内不把‘小白驴’练得滚瓜烂熟,我就要把你的玩具一个接一个地捐献给教堂。”
后来,露露好不容易坐到了钢琴前,两只手仍然出错。我说她是故意让自己抓狂,因为她暗自担心自己做不好。我要她告别懒惰,克服懦弱,别再自我放纵,让悲哀见鬼去!
这时候,杰德把我拉到一旁。他要我别再侮辱露露(其实我根本就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刺激刺激她,让她好好练琴),他说他不认为威胁露露对她会有什么帮助。他还说,或许露露真的无法掌握这个技术,可能她不具备这种双手配合的协调能力。最后,他还一本正经地问我:“你能不能哪怕是考虑一下这样的可能性?”“你其实就是不相信露露。”我谴责他。“这太可笑了,”杰德轻蔑地说,“我当然相信她。”
“索菲娅在露露这个年龄,就能弹这首曲子。”“可露露和索菲娅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杰德指出。“噢,不,不是在这件事上。”我转了转眼珠盯着他。“每个人都以他们独特的方式成为独特的人,”我以嘲讽的口吻模仿说,“即便是失败者也以他们独特的方式成为独特的失败者。好吧,不用担忧,这事儿一点儿都不用你插手。我宁愿一竿子插到底,我乐意做那个被孩子憎恨的恶人。你为她们摊薄饼、带她们去玩美国佬的游戏,你可以成为那个被她们崇拜的大善人!”
我卷起袖子回到露露身边,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每一种“武器”和“诡计”。我们没有吃晚饭,一直练到晚上。我没有让露露从琴凳上站起来,没有喝水,甚至没有去卫生间,我们的琴房俨然成为一片没有硝烟的战场。我喊得嗓子嘶哑,口干舌燥,露露的琴技不但没有提高,甚至只是在倒退—终于,我快要挺不住了,信念的堡垒不再坚不可摧……
然而,就在那个摇摇欲坠的时刻,奇迹发生了—露露的双手开始“紧急集合”,左手和右手各司其职、协调配合,出色地完成着各自不同的任务。
露露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在一旁屏住呼吸,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又试了一次。然后,她越弹越自信、越弹越快,并保持着她刚刚找到的节奏。一会儿,她开心地笑了:“妈妈,你看,这一点儿也不难!”她坐在钢琴前,一遍又一遍地、兴致勃勃地弹奏着那首可爱无比的“小白驴”。
那天夜里睡觉的时候,她钻到我的被窝里。我们俩挤在一起相互依偎着、打闹着。最后的胜利让白天的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星期之后,露露在社区音乐学校的独奏会上演奏了这首“小白驴”。一些家长跑过来对我说:“这首曲子简直是为露露写的—听起来是那么生气勃勃,其实露露就是那匹小白驴呀!”
这一回,就连杰德也心悦诚服,对我大加赞扬。西方父母对孩子的自尊担忧颇多,但是作为父母,最不利于保护孩子自尊心的行为,就是你眼看着他们在困难面前放弃努力而不作为。此外,明明知道自己能行却以为自己不行,对构筑自信心毫无帮助。
所有新近出版的书籍,都将亚洲母亲描述成诡计多端、冷酷无情、超速运转的人,她们对孩子真正的兴趣漠不关心。另一方面,许多中国人又暗自确信,与放任孩子变坏却心安理得的西方人相比,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孩子,愿意为孩子作出更多的牺牲。我认为如果这样看待中西方的父母,这对双方都是一种误解。所有文明的、体面的父母,都愿意做对孩子最有益的事情,而中国父母只是对怎样做最有益的事情,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