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一场大火,每天都在跟荞麦几乎一模一样的陈栗子心里燃烧。
每天午后,最大的一场大火来过,“发现,不会吃惊;燃烧,无需担心;完成而不发新闻;烧毁西方一座城。第二天清早重新建好,以便再一次焚烧”。
从19岁到29岁,我们跟随无辜而淡定的陈栗子,依次经历荒芜连着荒芜的大学生活,荒芜连着荒芜的惨白爱情,荒芜连着荒芜的职业生涯,荒芜连着荒芜的短暂婚姻……看到她最终双手空空,神色疲惫,把酒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地来到了漫长青春期的终点站,发现那里站着的,还是那个十九岁的少女与二十岁的少年。
和荞麦最早的那本以“我身体里的性死掉了”开头的名字古怪的小说一样,这本依然以陈栗子为主人公的小说,从头到尾都驻扎着一颗坚硬的小石头。她给这块小石头起名“苏砾”。熟悉荞麦或偷窥她博客的读者们也许会抱着一睹八卦的心态一口气看完她的小说,末了欲求不满地说: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嘛!
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是一个29岁的老少女毫无保留的剖白———十年来,她心里用温暖柔软的血肉小心包裹着的,还是那个19岁的少女遇到那个20岁的少年时心跳紊乱的一瞬间。那一瞬间之后,再也没有更多的突破了,因为我们的陈栗子,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卑微地把这块小石头高悬天顶———她那么珍惜他,绝不肯将它握在沁出汗水的手心,挂在冒着人间烟火味儿的胸前。可是她最好的好朋友却能。那是这个大火频发的故事中,另一条冲突而纠结的线。
在我看来,这块叫苏砾的小石头,就是扑灭陈栗子每日午后内心燃烧起的最大的那场大火的救火员。他是她的镜子,她没有选择的那一条路。陈栗子对他的爱,就是对她自己没有勇气选择的那条路的爱,是对她镜中反向影像的爱。在处女作《彗星下的海啸》里,栗子绝望地伸手向前,却发现她与他之间,“隔着一整个世界的距离”。这只绝望的手臂,让人读来也有撕扯筋骨般的疼痛。五六年过去,荞麦的第四本书依然重复着这样的主线,五六年过去,她依然让这理想的形象飘忽来去,不可触碰,为此我心存感激。
这个真实到毫不狗血的故事,推进十年,难免会让人担心故事寡淡催人入眠。然而荞麦作为一个研习推进情节多年颇有心得的叙事者,却将故事讲得旋律婉转,有声有色。这故事我们太过熟悉,上世纪80年代初出生的一代人,翻看这共同的青春纪念簿,一不留神就被戳到敏感神经丛,再不留神,又在人物最悲哀处哑然失笑。
在《大火》行将燃尽的时候,陈栗子说:“在这十年里,我竟然未曾有机会参加过任何一场葬礼,我只是独自存在于这个陌生的世界上,无数次神思往返于一九九九年。”那个被末日咒语笼罩的末世之年,始终散发出夏日里烧荒草的呛人气味,“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该过什么样的生活?”陈栗子的问题,始终未解决。唯一的一场葬礼,在她内心举行,她用这漫长的仪式,将十年青春埋葬在微小的墓冢里。埋葬而不痛哭,焚烧而不哀伤。带着无敌幽默感、大条神经与自嘲精神,就像现实中的荞麦,那个昂扬的,却唯独让我心疼的“了不起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