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里刨食的农民们,最高兴的日子莫过于秋天,收割打场,卖粮换钱。即使进城里干出点名堂的能人们,这个时候也要抽空回家,埋下腰帮着收割,与家人尽情享受土地带来的欢乐。一个昼夜工夫,老天就能变脸,昨晚还只是凉意朔风,清晨醒来便跨入冬日的银色世界。S县的秋天就这么匆匆去了。
时间到了一九九八年年底,S县的上层正忙着一年一度的人代会筹备工作。与往常不同的是,人大、政府的班子要换届调整。一时间,S县的民间组织部长们又有了新说法:换届不调,自有不调的道理;换完了届,S县的班子早晚要调。人代会在大雪后召开。长这么大二舀还头一次参加这样庄重的会议,觉得很新鲜神秘,想象着自己佩戴红色代表证,夹着文件袋步入会场的情景,那一定是很庄严自豪的感觉。
距大会正式开会还有十多分钟,二舀加入到涌向会场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人流中。代表和委员们打扮得都像新姑爷子似的,一副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一些基层代表穿的都是从未过水的新装,裤线笔挺如刃,还能嗅到卫生球味儿。有两个代表不知怎么了,握着的手摇晃不已,像多年重逢的战友。人们以疑惑的目光瞧着,心里道:都在屁大个县里住着,还至于这样?总之,这一壮观瞬间,给S县城营造的是快要过年的喜兴与吉祥。
下午是分组讨论。几个副县长都分散在各代表团参加讨论。二舀对这种庸俗做法有点不屑一顾。周岚岚和二舀被安排在山区两个乡组成的代表团里。周岚岚今天穿了一件银灰色外套,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绸巾。教委、矿管局、信访办、扶贫办的负责同志也编在这个团。二舀准时来到会议室,又在座位上同大家摆手,算是打了招呼。
苟福见二舀列席这个团,眼睛转了两转,猫腰溜到二舀身后,说李素芳的房子盖好了,啥时过去一趟,又说村里新上个项目,请二舀给指导指导。二舀点头答应。团里代表们没一个请假的,三十多人挤在一个仅有四十平方米的会议室,大冬天的又不能开窗开门,不一会儿,屋里空气就变得有点浑浊。团长是黄石砬乡党委书记葛少义。葛少义是多年一贯制的大分头,每要讲话时都要把头向后甩一下,才张开刀条脸上那张大嘴。他向周岚岚和二舀请示了一下,说:“上午听了长喜县长的工作报告,大家一定有很多感受,有话要说。我有
个提议,大家发言之前,最好能亲耳聆听一下两位县领导的指示,不知我说没说出各位的心声?”葛少义刚说完,代表们一起鼓起掌来。
本来周岚岚想听听代表发言,了解点基层情况,没想到这个葛少义竟来个“突然袭击”,于是,接着又顺水推舟说:既然团长让我先发言,我就抛砖引玉了。长喜县长的报告还是很鼓舞人心的,也十分符合S县的实际,对做好明年工作很有指导作用。周岚岚足讲了一个小时。葛少义抬高双手带头鼓掌。二舀心想,周岚岚讲得还是入情入理的,也很振奋人心,只是让这个葛少义这么一忽悠,有点不是味道。周岚岚最后说:“也别光我说,要详细了解报告背后的东西,还是由政府领导给辅导辅导,是不是请咱们二舀县长也讲两句?”
葛少义马上煞有介事地说:“县委领导发话了,那我们只有掌声侍候了。”于是又鼓动大家。二舀没再推辞,用简练语言把报告起草背景、过程及几个重要指标提出的依据做了阐释,说:“虽然这个讨论稿已多次征求意见,但仍需认真讨论,在座的每个同志都在各个岗位上,都有自己的认识和要求,都带着百姓的重托参会的,因此还是请大家围绕报告广开言路、集思广益,帮助县政府把这个报告修改好。”二舀的发言只几分钟,没说一句带有拉票意思的话语。会场一时间陷入僵局。见大家都不做声,葛少义开始点名,指着一女教师代表说:“领导在场机会难得,平时你总有唠不完的嗑,今天给你点机会,也展示一下人民教师的风采。”说完又使了个眼色。嘴唇涂得通红的女教师心领神会,说话如机关枪,又有点嗲声嗲气,开始讲了她如何全身心投入到教育事业。
一下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仍是分组讨论。见人来得差不多,葛少义清了下嗓儿说,按照议程安排,今天继续讨论,说周书记到别的团听情况去了,有几位代表也请了假。代表们见少了不少人,开始放松起来,有的出去接听电话,有的拿着报纸翻看,有几个窃窃私语开起了小会,有两个女代表想到县城商场转转,乘着葛少义接电话工夫,凉锅贴饼子——溜了。只有列席的局长、主任们不敢轻举妄动,眯眼熬着时间。见大家不发言,葛少义没话找话,逗扯起扶贫办主任钱辉良来:“我说钱主任呀,平时你也不摘帽子,都以为你一头黑发呢,今天可是原形毕露啦,啥时整出溜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