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第二期《大方》,乔纳森·弗兰岑的《更远》并不是一篇很打眼的文章。既非开篇的重点推荐,也非卷尾的压轴。文章本身更貌似如此,它记录了作者携一本《鲁滨逊漂流记》去一个孤岛野营,就像如今文艺青年爱登山、爱徒步、爱扎营一样。
可仔细读来,这篇文章既和弗兰岑一贯探讨的“孤独”主题相关,也和《大方》的整体气质吻合:一方面,在喧嚣中,我们如何体会孤独的价值,如何与自己相处;另一方面,在孤独中,我们又如何体会“喧嚣”的价值,如何与他人相处。在满篇书写鲁滨逊式体验以及讨论小说兴起及发展的背后,我们看到一个名字冒了出来:大卫·福斯特·华莱士。
2010年上了美国《时代》周刊封面的弗兰岑,是十年来第一个在其封面上露脸的作家。凭借《纠正》、《自由》等小说,他已经成为了美国写作的中坚力量。而2005年自杀的华莱士虽然在死后获得了不少关注,生前却没有得到足够认可,尽管他1996年出版的《无尽的玩笑》,在他死那年,被《时代》周刊评为百部最佳英语长篇小说之一。这位在大学学习数学逻辑和语义学的“科学家”,在小说中寻找人生的意义,却最终一手切断了自己人生的去路。
因此,第二遍再读《更远》时,我们发现,这篇文章与其说是随笔,不如说是悼文。它是弗兰岑献给挚友大卫的悼词,他去马萨弗埃拉岛抛洒了挚友的骨灰,也在孤独的体验中重新思索了前面所提的两个问题。虽然他深爱大卫,但他不得不承认,大卫没有回答好这两个问题:在喧嚣中,他输给了不爱自然、不爱亲人、不爱他人的自己;在孤独中,他也输给了不肯与自己和解的两个分裂的自我。
当然,大卫有病。可生活在“清晨以尼古丁和咖啡因开始,夜晚以电子邮件和痛饮结束”的时代里,谁没有病呢?最大的病就是弗兰岑所说的“无聊得近乎绝望”。一日也离不开“微博”、离不开“推特”或“脸谱”的我们,忙着在网络上建构自己,伸出触角去触摸别人,也拨弄、回应,甚至对抗着别人伸出的触角。但这样无助于我们对自己的认识,更无助于对别人的了解。正如今天许多白领人手一本灵修书,倡导放下、宽容、平和,但依然无法平静躁动的心灵一样。
大卫并没有实现小说是打破存在孤岛的最好方法,或许这正是因为它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过于相信文字能带我们走出无聊,或让我们沉浸在它的世界里而安于孤独。就像弗兰岑的这篇文章所表明的,或许我们更多关注大自然,更多关注身边所爱的人,才能在孤独中享受喧嚣,在喧嚣中享受孤独:“亲密的情爱关系是意义之源”。我们的焦点不能只在自己身上,“不再有各种新闻,只剩下我的新闻”,或者沉湎于自我隔绝;我们的焦点也不能只在赢取别人的注意,或者穿梭于空洞的热闹。我们要真正地与自己和解,同时更要真正关心他人、积极建立健康的人际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弗兰岑在最后说,与大卫不同,有另一类作家,他们因爱上他人而战胜了孤独。
虽然文字的力量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大,但它毕竟是我们走近他人的一个渠道。《大方》里的作者都享受着孤独,但也都呼唤着爱。这是《大方》,它是两端开放的,既对自己,也对他人。在文字构建的平台上,我们可以以文字为通道,但这条道路的终点,绝不仅仅是另一处文字的所在。它是各种各样个体的心灵,包括自己的心灵。
《大方No.2》安妮宝贝 主编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