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革命彰显着人的力量，也使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其实多有不能，平常觉不出来，自然灾害一到就看出了人类的渺小。

    徐宏力，博士，教授，青岛大学副校长，青岛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副主席，教育部高等学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从事美学与国学研究。

    世界上最著名的计时器是西米斯特教堂尖顶上的“大本钟”，作为伦敦地标，它脚下的英国国会，象征着王权的衰落。在二战德国飞机的伦敦大轰炸中，这个最明显的打击目标完好无损地屹立在那里，纳粹空军元帅格林奈何不了它。王权离开巅峰，独裁者就永远无法靠近了。“大本钟”高高地竖在那里，平静地鸟瞰世界变迁，把握着天地节奏，从1859年开始，根据格林尼治时间，它每隔一小时敲响一次，至今将近一个半世纪。什么都阻止不了时间前行，“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们在伦敦公务繁忙，每天乘地铁去讲学，总要路过一个人流密集的线路交会处，地铁乐手在此撂地摊，有的弹吉他，有的拉小提琴，有的吹小号，甚至引吭高歌，眼前的容器盛着硬币，时多时少。在中国，走江湖者也有拉二胡讨钱的，但那落魄相看着不像艺术活动。伦敦地铁音乐人穿戴整齐，举止优雅，显然受过系统教育，我不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是因为衣食困顿？还是就喜欢这种生活方式？音乐圈子里的事，不能用民间常理评价。我每次都丢下一枚硬币，没感觉在施舍，而感觉在祭拜，世上摆放高雅的神龛还是太小了。在伦敦街头，我看到一位衣着破烂的乞讨者，手里高高地举着装钱的纸杯，嘴巴对着一个喇叭筒形的塑料隔离墩，用交通管制设施吹唱时尚歌曲，蛮真诚，也蛮凄凉的，这种黑色幽默不知是来自于急中生智？还是来自于无可奈何？没有多少人给他钱，用艺术讨生活，得是真艺术。

    富丽堂皇的白金汉宫最能标示英国曾经的巅峰地位。戴着熊皮帽子与金属头盔的皇家卫队，依然保持着古典的威严。卫兵迈着正步在宫廷廊下巡逻，缓慢而有节奏，我们熟悉本国军队的正步，觉得英军的步伐有些滑稽。高头大马喷着响鼻，载着骑兵，守卫在不需要如此守卫的兵营前面，锃亮的马刺，笨重的皮靴，漂亮的军刀，可以想象当年的战力。在军事信息化时代，战争进程以光速运行，骑兵除了仪仗作用，没有了实际意义，但作为照相背景，是说明“到此一游”的经典道具。

    白金汉宫旁边的湖面杂草丛生，按照自然意志生长着，看得出来，长期没人干预。这里过去属于皇家，现在对民众开放了。在见缝插针的伦敦市中心，难得有这片野味水面，想必是皇室的影响力阻止了对寸金之地的开发。初冬乍寒，各色水鸟依然在湖面嬉戏，比游客还有兴致，兴致原本就是它们的常态，吃饱了就没了烦恼，而人不行，比动物多出了不少事情，而且越来越多。有一只飞翔的水鸟蹬到了我的头顶，借力滑翔而去，得意地鸣叫着，我的头皮丝丝作痛，但心里很高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遭到飞禽踩踏。有位老者提着半袋子鸟食走近湖边，众禽显然认得他，纷纷飞临盘旋，老者一把把将鸟食抛撒到空中与水里，哪里争抢得激烈，他就添上一些，哪儿的鸟比较弱小，他也添上一些，欢快的飞禽围住了笑眯眯的老者，他成了鸟人。当年英国电视台曾经出现过一个万众瞩目的场面，有位鸭妈妈领着鸭子女横穿马路，而且一路纵队，一扭一扭地踱步，过往的车辆全都停下让路，小鸭子们不时地站住，悠然地张望着拥挤的场面，司机们乐于容忍这些肆无忌惮的行者。

    虽然越来越懂得物种的重要，但是中国的生态文化水平依然赶不上西方。青大背后的浮山上每年都有人暗下鸟网，从附近小饭店的餐盘里，就能看到山上的劫掠勾当。嘴是恶源。在白金汉湖边林间，松鼠蹿来蹿去，不时地用双爪刨土，寻找食物，找到了，就像人一样立起身子，双手捧着吃，很是精心。小动物与小人物一样，整天为糊口忙活，这是生命体最基本的活动。嘴是命门。

    伦敦的初冬阴冷，连皮衣都挡不住尖利的北风，体热好像被抽干了，骨架是冰碴堆成的，从里朝外散发寒意。幼儿园里推出些小车，并排连在一起，每个工作人员负责四辆，里面躺着婴儿，稍大的孩子穿戴整齐，随车走路，手臂用绳子连在车上。一个四五岁的黑孩子皮装皮靴，气宇轩昂，像个小将军，迎着寒风显得格外精神。生命幼小，活力无限，看着他们，我感到自己老了。一年一度，花开花落，代际无痕，岁月有知。

    泰晤士河上有座著名的伦敦桥，是工业文明的早年建筑，桥基上建有两座花岗石和钢铁结构的五层方塔，又叠加了白色大理石尖阁，远远望去仿佛是两顶皇冠。下层桥面平时通车，有万吨巨轮过往时，两块活动桥面就会张开，每块重一千吨，难为英国人当年的机械能力，居然可以随意调动这么巨大的物体。工业革命彰显着人的力量，也使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其实多有不能，平常觉不出来，自然灾害一到就看出了人类的渺小。

    天降丝丝小雨，越发湿冷。陪同的陈女士见状，便去一家五星级宾馆买热饮。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服务人员请我们到大堂吧避寒。热饮没入口，心就先暖了，身上也不那么透骨。与中国相比，英国的三星与四星宾馆都不太像样，但五星级的挺讲究，缩进沙发后只见满眼富丽堂皇。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好奇，特意去了趟洗手间，里面装饰古朴典雅，水龙头都是雕花作品。看宾馆的档次最重要的判断来自卫生间。方便比进食重要，如果内急，一刻钟都很漫长，而肚子饿了坚持两小时没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