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明朝皇帝大都是个怪胎,朱元璋取消宰相,设立六部,本来这是一个从此可以“独裁”但同时意味着“独挑”活计而累死的怪招。比如朱元璋本人,自从废了宰相,他平均每天要批办文件200多件,天天如此,难以喘气,但“怪哉”得很,除了朱元璋之外,他的徒子徒孙好耍得要死,按我们家乡的土话来说,是“好耍得掉落骨头”。
万历皇帝深居皇宫几十年,从不上朝,而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也没见什么天翻没见什么地覆,他什么事都不干,家国竟然也没什么事,太阳每天照常升起,这是何故?几十年不上朝,万历实在是一个稀货,但一年半载不上金銮殿的,在明朝真不在少数。比如明宪宗,经常“不作为”,要作为往往也是“胡作为”,常常个把几个月,群臣连面都见不上,国家大事堆积如山,无人决策,但千呼万唤,皇帝就是不出来。
群臣等啊等,终于等到了一个难逢的机会,成化七年,“报丧”的彗星扫过大明的天空,把皇上给吓着了,皇帝老子什么都不怕,怕的就是高高在上的苍天,群臣立刻拿这“异象”来说事,说彗星过天是君臣不通情之所至,强烈要求宪宗及时召见大臣“共商国是”,无奈之下,宪宗只得做了“安排”,群臣欢欣鼓舞,于是推选“代表”,共同推出了以首辅万安为首的“代表团”,将各种意见与建议案带到天子那里去。
不料,万安等见到了皇帝,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请了一下安,问了一声好,拜在地上山呼三声“万岁”,便急急退出,一件事情也没议过,一件工作也没汇报,便退出了金銮殿。原先群臣骂太监蒙蔽了皇帝,诱使皇上不上朝,到得此时,那些太监们兀自冷笑:“天天说皇上不召见,及待见了,只是高呼万岁罢了。”后人就以此为题,做了一首《万岁阁老》诗,诗曰:紫微垣旁彗星见,群臣请对文华殿。一言不上叩头退,若辈只知呼万岁。
汉文帝“虚心”问计于人,深更半夜趋向臣子家里相问,问的是什么?“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一直让我们哂笑,可是,当皇帝真来问臣子国家大事之时,臣子们又对答了些什么东西?万安这样尸餐素位的“干部”实在不是个例:五代废帝时,有名为马胤孙者为相,时人称之为“三不开相公”:入朝印不开,见客口不开,归宅门不开;北宋神宗朝有王圭者,也被人称为“三旨相公”:进呈云“取圣旨”,可否讫云“领圣旨”,退谕呈旨者云“已得圣旨矣”;史上多有“驱驴宰相”、“弹发御史”、“鹅鸭谏议”者。
摊上一个明宪宗,即或呈上惊天大事,他能否用心国事,当然值得存疑。他安排的这次君臣会见,是惺惺作态搞敷衍,还是认认真真走过场,抑或是大鸣大放引蛇出洞?天威叵测,天意从来高难问,我们是难以知晓的,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给了大家“参政议政”的一次机会,给了“民主决策”的一个“制度安排”。可是万安们在“民主”的“平台”上说了什么?在“参政”的“载体”上干了什么?没有民主权利天天叫喊民主权利,给了你民主权利,你却不用,怪谁?
确实,我们许多时候并非没有民主制度,并非没有参政的用武之地,比方垄断行业乱涨价,我们不是要弄些人去听证吗,可是为什么每逢听证都涨价?这些人也许平时反垄断叫得挺凶的,仿佛个个都是为民请命的斗士,但一旦将其推上前台,与“权力对话”,那腿巴子就打崴,那屁股就可能弓得比什么都高,拜服在权力的脚下痈吸脚尖,吸得啧啧响。“人大”本来是“大人”的,在四大家中排老二的,政府官员不都是由他任命吗?他却自摆在“老三”位置上,他任命官员,却往往听命于官员,其可怪也欤?也许就是照了回相,把相挂在自家厅堂上给人看,“看啊,我与某某一同照过相呢”。或者竟如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措大,财主对他说了声“滚”,他却万分得意:“那财主与我说过话呢!”
我们当然知道,在权力面前,民主往往很弱势,但是,你不能说毫无民主,民主的权利是有的,民主的制度也是有的,民主发挥的空间并不是完全窒息的,问题也许真的是:“路线确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代表”,一个唯权力马首是瞻的“公务员”,一个只知道高呼“万岁”的“各界人士”,一个做惯了奴才,给了做人的机会依然还要做奴才的“各级干部”,你怎么能够指望他来民主来参政?冯梦龙针对那些“三旨相公”曾经感叹说:“天下事,被豪爽人决裂者尚少,被迂腐人耽误者最多。”
民主老是在权力的脚下,是不是被“万安”这般奴才给“耽误”的?给了你议政权你“弃权”,给了你参政权你拱手让予“权力”,有何话说?“如果民主制度下”的“民主人士”不把“民主权利”充分运用起来,民主不靠自己来争气,民主就永远不可能站立,就只能永远趴伏在权力的脚下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