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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海拾珠
我的大舅王苇塘
  • 2011年11月17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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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舅读师范时,目睹当时的官吏腐败,社会黑暗,民不聊生,心中极其不平,愤然改名叫王囚(原名王绍曾)。这样一位有家财、有一定事业前途的年轻人,却自比囚徒,其当时的心境可想而知。
  □殷京生

  1996年新版《济南年鉴》中有这样一条内容:“王苇塘 (1906.9~1996.6) 男,原济南市教育局顾问。山东省博兴县人。1932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参加革命工作……1983年3月离职休养,享受地市级待遇。1996年6月28日病逝。”
  王苇塘是我的大舅。时至今日,大舅逝去十五年了,总想写写他老人家,但总是不好落笔。说他平凡,他的一生却也不乏传奇。他1930年毕业于革命色彩很浓的济南第一师范学校,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与了著名的博兴八四暴动。他曾两遭国民党逮捕,一度流亡北京。“文革”之初,他是和邓拓、吴晗、廖沫沙同时被揪出的中国最早的一批“黑帮”。以六十岁高龄被揪斗、被凌辱,居然完好无损地挺过了十年,又做了数年市政协常委、教育局顾问,离休后,又安安稳稳地生活了十几年,直到九十岁去世。如此,还不算传奇?说他一生多么光耀,却也远远谈不到。老人家幼读私塾,既长上小学、中学、师范,一辈子未离教育圈。抗战时,他做过垦利区著名的耀南中学校长。解放战争时,任渤海干校大队长。建国后,当过山东医学院附属工农速成中学校长、济南一中校长。当然,这期间也做过科长、处长、参议员,甚至任过军职,但为时很短。总其一生离不开“教书匠”三个字。
  教师在20世纪30年代初似乎是个很不错的职业。大舅对我说过,1931年,他应聘回到博兴当小学教员,月薪是24块银圆。他和另一教员一人出资5元,雇一厨师,连工带料一包到底,一日三餐皆为白面卷子烧牛肉。大舅当时虽已成家,但并无家室之累。姥娘家是拥有60大亩耕地的殷实人家。
  这样一个家资不菲、职业高尚、生活优裕的“少爷”,当年怎么会成为一名共产主义者呢?据博兴县党史文献记载,大舅当时受到周围一些共产党人影响,读过一些马列著作,这当然是重要原因,但我觉得,他性格中两点最突出的成分——正直和质朴,是决定因素。听母亲讲,大舅小时,有一次看到两只狗打架,一只强狗欺负一只弱狗,当时竟抄起菜刀剁了强狗一刀。此举让家里老人吃惊不小,年不及弱冠的读书郎,竟如此凶悍,将来还了得?于是姥爷和五姥爷合力将大舅捆起来一顿暴打,说是要“杀杀他的凶气”。
  大舅读师范时,目睹当时的官吏腐败,社会黑暗,民不聊生,心中极其不平,愤然改名叫王囚(原名王绍曾)。这样一位有家财、有一定事业前途的年轻人,却自比囚徒,其当时的心境可想而知。
  1976年1月,我陪母亲去济南看望大舅,其时大舅刚刚被恢复组织生活,尚未恢复职务,在学校图书馆管理图书。没想到,我们竟在图书馆门口见到了他老人家。远远地,他踩着积雪朝我们走来。他的头发全都灰白了,身上是一套略显臃肿的黑棉衣,脚上穿一双山东农民冬天常穿的那种蒲草编的“蒲窝子”。他的双手拢在袖子里,步态有些龙钟。“这是京生吗?”大舅笑着问,还是小时见他时那样慈祥。母亲哭了,说:“哥,你可遭罪了。”大舅笑着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们一边吃着从食堂打回的饭,一边聊着家常。大舅对当时的生活好像十分知足,他开朗地说:“只要恢复了我的组织生活,只要有书看,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母亲问:“工资给你补发了吗?”大舅说:“补发了,都交了党费啦。”数千元工资竟然都交了党费,母亲颇不以为然,说:“森和存(我的两位表姐)孩子小,生活都很困难呢。”大舅淡淡地说:“他们都有工资,困难什么。”    
  大舅一生教书,对年轻学子仿佛有一种源自天性的父爱。他年轻时家境好,自己薪水也不低,但是他仍然两袖萧然。听母亲说,大舅的钱常常接济那些书读得好但家境贫寒的学生或一起革命的朋友。我在互联网上读到过一篇书评,是对大舅一位学生新著的评论,文章题为《中国人的心灵鸡汤——读孟嘉先生新著<温暖与悲凉>》。文中有这样一段话讲到了大舅,“在M大学附属工农速成中学的青年吕家乡(即孟嘉先生),凭着单纯的政治热情和爱国情感‘大鸣大放’而落入‘阳谋’圈套的时候,王苇塘校长那些不露痕迹却又切切实实关爱的言行,体现出人间真情和知识分子的正直人格……”很遗憾,我没有找到《温暖与悲凉》这本书,因此无法具体了解大舅究竟怎样切切实实关爱这位单纯的年轻学子,但是我可以体会大舅为国家怜惜人才的焦虑性情。
  实际上,我和大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大舅的音容笑貌总是时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无法忘记老人曾经很认真地给我讲解几种文言虚词的用法;无法忘记老人很认真地纠正我看到的一本书上“清代诗人王士祯是博兴人”的说法,他严肃地告诉我:“王士祯,号渔阳山人,山东桓台人。桓台古称新城。”我也无法忘记有一次陪老人家逛中山公园,过来今雨轩,曾问他:“来今雨轩四个字出自何典?”老人的笑容里有一丝惭愧,甚至有一丝难为情,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
  大舅临去世前一年,已经有了老年性痴呆的症候,即使犯糊涂的时候,心心念念,也还是他的学生。有一次,二表哥下班回家,进屋就看见大舅正颤巍巍地往暖气片上搭着棉被。二表哥忙问:“爸,您这是干啥?”大舅回过头看着二表哥,浑浊的老眼中全是焦急:“要开学啦,学生们就要回来啦,被子还是湿的呢。”
  这就是我的大舅王苇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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