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2年04月15日
来源:齐鲁晚报
-
【PDF版】
|
|
|
 | ▲本文作者的二姑(前排中)和她的五个女儿 |
|
□刘殿玉 我的二姑一生无子,只生有五个女儿。听父亲说,二姑原本是应该有七个孩子的,因为中间夭折了两个,最后只养活成了五个。五个女儿长大后,一个个都出脱得漂亮利落,而且泼辣能干,被村里人喜称为“五朵金花”。 二姑之所以生了那么多孩子,是因为当时社会人皆求子心切,生不下男孩心存压力。其实这不只是当时风俗舆论如此,就是二姑自己也担心老来无人赡养。然而事情却往往难如人愿,二姑直至生到第七胎,终还是只留下了五个女儿! 所幸的是,五个女儿成人后都无比孝顺,我二姑到了晚年时,一个个都争着抢着地养老娘,远比一些有儿子的老人幸福得多! 二姑一直活到91岁高龄,2008年去世时仍满面笑容如麻花儿。 我二姑姊弟三个,上面一个姐姐是我大姑,下面一个弟弟就是我的父亲。当时我奶奶离世得早,我父亲就是靠爷爷和我的两个姑姑照看拉扯大的。我的二姑叫刘桂美,这名字还是后来妇女翻身闹解放时才起的,原先只有乳名,嫁人后又被人称作“王刘氏”。二姑生性好强,从小就是我爷爷的好帮手。她人也开朗外向,那时候的女孩子都要缠小脚,可她硬是没缠,嫁人时仍还是一双大脚板。二姑嫁到了潍河边的山阳村,姑夫姓王。山阳村是昌邑县内数得上的大村,当时就有一千多户人家。姑夫家底殷实,当时他又在潍县城里一家织布厂做工,为人也本分老实。我二姑精明干练,心里谱项也多,嫁去后不久,公婆就让她当了家。此后,她就把家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村里人无不对她刮目相看。 二姑不只精明能干,喜爱干净,而且还心灵手巧,无论她做什么,都弄得像模像样儿,谁见了都要夸声好。最绝的一手,是她手中的那把剪刀,只要她一动剪子,无论是做衣裳还是做小玩艺儿,都会让人赞不绝口。尤其她会一手好剪纸,剪出的窗花五花八门,什么花鸟鱼虫、狮子老虎、门神仕女,形形色色,剪什么像什么,并且个个栩栩如生。我小的时候,每次去二姑家,都要缠着看她剪窗花,每次我都会看得傻了眼。因为她剪窗花一不用描,二不用画,只拿一张红纸,叠巴叠巴就下剪子。剪子在她手中如游蛇,只见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剪出一样东西来。每次当她把剪好的窗花展开给我看时,都会让我目瞪口呆惊异老半天!每见我这傻样儿,二姑就笑,一脸的自豪和自得。 二姑的窗花剪纸,在村里无人能比,而且她为人也和善,有求必应。每年到了过年时,很多人都向她要窗花,村里不少人家的窗户或门上都贴有她的杰作。抗日战争和内战时期,党的地下工作者曾在山阳设有联络点(山阳村曾发生过几次战役,是潍河边上的战略要冲),二姑的窗花就曾多次被用作联络暗号。20多年前我曾在上海的《萌芽》发表过一篇散文《迎春的窗花》,就是取材于过去的山阳和我的二姑。二姑直到80多岁仍放不下她手中的剪刀,无论在自己家还是去几个闺女家,她总是要找了红纸不停地剪,仿佛她的一生与窗花剪纸有不解的情缘。 二姑一生多坎坷,公婆早亡,50多岁时又死了丈夫。姑夫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时从潍坊下放回了老家山阳村,因常年过度劳作,后突发脑溢血,解手时猝然倒下再没起来。二姑和姑夫一生恩爱,后全村人帮忙安葬了姑夫,在没了人的时候,二姑才一个人偷偷地落泪伤心。 二姑一生好强,无论碰到什么难事儿都很少有人见她哭过。姑夫去世时,五个女儿早已先后嫁了人,老大老二老三嫁到了外村,老四和小五留在了本村。孩子们怕我二姑一人孤单,就商量着让她和最小的女儿小五住到一起,可二姑坚决不肯,她舍不得那凝结了她一生心血和情感的三间茅草屋。没办法儿,老四和小五只好有空就往她那里跑,有时一天跑好几趟。其他三个女儿也都隔三差五地来看她,每次来,都要给她买好多东西。其实,那时的二姑身子还很壮实,洗衣做饭都不让孩子们动手。后来山阳村里搞规划,二姑的三间茅草屋赶巧正冲上了一条南北大道,没了法儿,二姑才让人拆了她的老窝儿,跟小五住到了一起。 二姑后来身体愈来愈差,不知什么时候患上了冠心病,此后定心丸和速效救心丸便一直没离身,每感觉不好就吃上几粒。那期间,女儿们曾多次劝她住院治疗,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说来也是奇迹,二姑自患冠心病20多年,竟自始至终没住过一次院,每次病发都是用自备药。这20多年中她从未躺下过,直到88岁上才卧了床。那些年,二姑轮番住在几个闺女家,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叫,去了谁家都不让她走。只有过年时,闺女们才放二姑回山阳老窝,因为过年时四邻八舍及亲戚朋友都要去给二姑拜年,二姑也趁此机会与所有人团聚。依照惯例,每年的正月初四,大伙都去看二姑,这一天非常热闹,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光外甥、外孙男男女女就一大群,这个叫,那个喊,乐得二姑一直合不拢嘴。 二姑的烟瘾很大,公婆去世后她便学会了抽烟,一直抽到了临终时。早年,二姑抽烟跟男人一个模样,也是一根大烟袋,有空就要摸起来抽。小时候我跟爷爷去二姑家,爷爷脖子上挂了大烟袋,爷爷抽,二姑也抽,父女俩的烟袋差不多长,不一会儿便弄得满屋烟雾腾腾,呛得人直咳嗽。后来二姑也跟别人一样换成了喇叭筒儿,用报纸卷了烟叶子抽,再后来就都换成了烟卷儿——孩子们给她买,亲戚朋友也送她,而且都是高档好烟。二姑抽烟越抽越多,有时一支接一支,甚至一天两包烟不够。二姑的心脏病显然就与抽烟有关,只是过去的人不懂得抽烟的危害,等知道时已经晚了。二姑心脏病发作时满脸是汗,气喘艰难,有时憋得脸色苍白,可一旦吃药缓解后,她又不由自主地摸起了烟。见此情景,孩子们都劝她戒烟,她也说了要戒烟,可烟瘾上来了仍是要抽。直到有一次她躺着抽烟烧着了被褥,差点儿引起了大火,自那后家里人便不再让她见到香烟,二姑没了法儿,才渐渐断了抽烟的念头。 二姑91岁高龄离世,在民间也算是“喜丧”了。奇怪的是,二姑的忌日竟然与我父亲是同一天,亲友们都说:他们姊弟俩小时手足情深,走时仍还要约同日而去,我对此亦深信不疑。我祝愿二姑和我的父亲天堂安好,手足如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