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2012年04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
【PDF版】
|
|
|
|
|
王世襄由此悟道:北派十三套,可以把活鸟变成录音带,一切服从人的意志。 提起三寸金莲,不用多解释,大家都知道所指何物。净口百灵就很少人知道了,比如笔者,就是读了王世襄先生的《京华忆往》这本书,才知道笼养百灵鸟还有这样一个名目。 原来养百灵有北派南派之分,所谓净口百灵,是北派的专好,“规定百灵只许叫十三个片断,通称十三套。”起承转合有一定的次序。据王世襄介绍,从“家雀闹林”开始,转入“胡伯喇搅尾儿”,再接着“炸林”、“过天”、“猫叫”、“鹰叫”、“水车子轧狗子”……叫完一套再叫一套,要求连串起来,不快不慢,稳稳当当,顺顺溜溜,一气呵成,既不许乱了次序,也不能偷懒遗漏或胡乱重复。其中的猫叫、鹰叫尤其让人不解,猫和鹰本是禽鸟的天敌,养鸟的却偏偏让百灵去学它最恐惧的声音,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 曾见到过清晨遛鸟的,一手拎一只鸟笼,或一根木棍一前一后担着,也曾驻足聆听笼鸟的鸣唱,只觉得好听,没想到这么多讲究。王老先生书中描绘的百灵之鸣极其传神,转录一段:“胡伯喇就是伯劳,清脆的关关声中,间以柔婉的呢喃,但比燕子的呢喃嘹亮而多起伏,真是百啭不穷……学鹰叫则声声清唳,冷峭非凡,似见其霜翎劲翮,缓缓盘空。” 这美妙的鸣叫是如何练出来的呢?王老先生也有记述:“天不亮,万籁俱寂,百鸟皆喑的时候便提出笼来遛,黎明之前必须回家。白天则将笼子放在专用的空水缸内,盖上盖,使百灵与外界隔绝,每天只有一定的时间让它放声鸣叫。雏鸟初学十三套时,要拜一笼老百灵为师,天天跟它学,两年才能套子基本稳定,三年方可出师,行话叫‘排’。意思和幼童在科班里学戏一样,一招一式,一言一语都是排出来的。所以养净口百灵,生活起居,必须以鸟笼为中心,一切奉陪到底。” 多么可怕的驯鸟术!读到此处,不禁联想起三寸金莲这种事物。如果说,旧时的裹脚是一种陋习,欣赏三寸金莲是陋俗,那么驯养所谓的净口百灵的技术也可算作一种陋术。 千百年来,专制制度下的人类自囚自奴而不自知,又以奴隶之身奴性之心,把施与自己同类身上的那套邪术,创造性地变态地施与本应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上的鸟类。不知道这是否为心理学上的“痛苦转移法”? 王世襄先生是老北京著名的玩家,花鸟虫鱼、文物书画,无不精通,玩出了名堂,玩出了学问和境界。但他后来在垂老之年对驯养净口百灵有过一番反思,那是“文革”之中,他被下放劳动,在湖北咸宁围湖造田的工棚里,放了两年牛。“劳动之余,躺在堤坡上小憩,听到大自然中的百灵,妙音来自天际。极目云层,只见遥星一点,飘忽闪烁,运行无碍,鸣声却清晰而不间歇,总是一句重复上百十次,然后换一句又重复上百十次。如此半晌时刻,蓦地一抿翅像流星一般下坠千百仞直落草丛中。这时我也好像从九天韶乐中醒来,回到了人间,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草坡上,不禁嗒然若失。这片刻可以说是当时的最高享受,把什么抓‘五一六’等大字报上的乌七八糟语言忘个一干二净,真是快哉快哉!” 王世襄由此悟道:北派十三套,可以把活鸟变成录音带,一切服从人的意志。老北京玩得如此考究、到家,说出来可以震惊世界。不过想穿了,养鸟人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没罪找罪受……可爱好听的还是自由自在的天籁之音。 现在养鸟人依然不少,每个城市都少不了花鸟宠物市场。我偶尔也会去逛逛,看见许多认识不认识的鸟啊兽啊,被关在大大小小层层叠叠或精致或粗糙的箱子笼子里,眼巴巴地看着过往的买家,盼着早点被人相中买下带离那个地方。也有一些呆的时间久了,已经麻木,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样子,懒洋洋地闭着眼睛打瞌睡。那些不停地叫着转着的,大概是新近捉来的,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徒劳地做着逃跑的努力。 不知驯养净口百灵的那套技术是否还在流传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