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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那些事儿
  • 2012年05月0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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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连贵
  像他们那样的工人今天已绝难见到。他们原先并非产业工人,而是一些行帮气息浓厚的白铁匠人。随着白铁业的萧条,白铁匠大都进了工厂改当冷作工。冷作工一把大锤走天下,靠的仍是手上功夫,因为做的都是大件活,行内戏称之为“大工匠”。
  三十年前,我被招进这家工厂当了工人。我没有师傅或者说没有固定的师傅,今天给这个帮忙,明天当那个的下手。师傅们对技术大都保守,对外人更存戒心,传授技术仅限本乡子弟,对外乡外姓一般不教。即便教,也非得“考验”你很久,直至与他达到“师徒如父子”的感情,他才肯将工具箱的钥匙交给你———莫小看这把钥匙,它是个重要关口:钥匙交给你,说明他已认你做弟子,愿意教你了,如果再让你给他办点私事,如买烟、跑腿、打开水泡茶,那简直视你如本家子弟了。只有那些脑壳灵光的小青工才有这种机遇。我嘴笨,年龄也大,自然始终没有得到师傅们的垂青。
  所谓师傅教,就是他做活时允许你在一旁看,而外人是不让看的,特别是关键步骤,以防被人“剽学”。来了人,他就抽烟喝茶聊大天,或装模作样清理场地,意在逐客。遇到耐心的师傅,可能让你动手做做,这就是“教”了。
  其实冷作技术并不神秘,被师傅们视为冷作技术极致的“放样”(通常只能由师傅中的“掌教”来做),我并不觉得十分难。只要用两三个月时间,把那本他们奉若经典的《钣金工展开放样》啃熟了,再复杂的图样也能“放”得出,而他们大都不敢问津这本书。他们的“理论”水平低得惊人。我刚进厂时,好几个师傅就颇为自得地考问我:“你晓得3.14吗?”我一笑,一口气把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9位数,惊得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其时,这一概念刚在他们之中普及。
  倒是师傅们的手上功夫令人赞叹。据老师傅讲,解放牌汽车刚问世时,他们就用榔头敲出汽车头面,然后刮灰、喷漆、抛光,几乎乱真。在这里,技术的高低决定人的尊卑荣辱,那时代,有技术的工人多被高看一眼。令我感佩的是,师傅们做活对材料极俭省,能用边角余料拼凑的,宁可多费力也绝不用整料。看他们下料时精打细算的样子,使人想到小户人家母亲给孩子裁衣时的神情。
  最难忘的是打封头(化工设备中罐体两头的封闭部分),师傅们叫“打凸子”,这是冷作工最苦的活,特别在夏日,每当“打凸子”时,工棚下那个直径达两米的地炉就生起火,喷出烈焰,使人感到整个大地都在燃烧。放在炉上烧的是一块同样大小的圆铁板。在鼓风机的吼叫声中,铁板由黑变红,红透了,吊车将之吊到做模子用的大钢圈上,由两个人用大铁钳紧紧钳住,七八条汉子迅即挥舞起长柄硬木榔头,顶着咬破皮的热辐射狠命地砸。顿时,长锤飞舞,风呼雷吼,空中画出无数个交错的圆,令人眼花缭乱,场面煞是威风好看。铁不冷,锤不停。一场锤砸下来,个个脸炙得油红放亮,像烤熟的酱鸭。粗皮糙肉的还好些,细皮嫩肉的就惨了,搞不好就充血、起泡,我第一次上阵时几乎连眉毛都烧了。一个上午下来,灰蓝色的工服上,一条条、一片片,全是白花花的盐霜。就是这种活,师傅们都争着上,组长不派活还不高兴哩。有人说他们是为了午餐时那一碗免费的“高温汤”——汤是诱人的:肉丝米粉,漂着碧绿的小葱花,一大碗捧在手里,“哧溜哧溜”吃得满嘴香。下午接着干,就没有汤的福利了,可我看师傅们卖的力气也并不比上午短斤两。
  冬天“打凸子”可就舒服多了,地炉边,即使天寒地冻也不冷。休息时,披着破棉袄,围着火,把从食堂买来的馍放在残炭上烤,抽烟、说笑,荤素俱来。一会儿,烤馍的香味出来了,拿起拍拍灰,嘿!蟹壳黄,比面包还香,慢慢地用手掰着往嘴里送,口干了,灌几口大茶壶里的花茶,灰黑的脸上满是劳作之余的快意和满足。
  这就是我初当工人时的启蒙师傅,时至今日,仍让我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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