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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5月1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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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
我有两个妈,一个是乡下的娘,也就是生我的妈；一个是城里的妈,也就是我的岳母,给我亲爱的妻子生命的妈。
我乡下的娘,今年六十七岁了,白发像白云；我城里的妈,七十一岁了,还满头黑发。我乡下的娘,整日在乡下的田里劳作着,在崎岖山路上奔波着,她手搭凉棚,盼望着我从城里回家。娘说,娃啊,挂在房梁上的那块腊肉还给你留着回家吃。我城里的妈,在社区广场上跳健身舞,她常常发来短信:晚上,一起来家里吃香菇炖老母鸡吧。
19岁那年,我认识了如今的妻子,那时她是家里的娇娇女。那年,一个乡下的青年跌跌撞撞走在尘土飞扬的县城大街上,自从认识了县城的小柳姑娘以后,我就开始自卑了,娘,我怎么出生在乡下啊。
小柳第一次牵着我的手去见她的妈,我怯声怯气叫了一声:“阿姨!”“阿姨”见到我的第一眼,有点城里人的矜持,连笑容也是那么吝啬。第一次在她家吃饭,小柳做的是香喷喷的红烧肉,我去厨房笨手笨脚给她帮忙,用小刀削土豆皮,手忙脚乱的我,一不留神把自己的大拇指削出了血,小柳赶紧用嘴吮吸着我的拇指,我转过头去,流泪了。就是这个心疼的动作,我就明白,我已走进了她的心房。我记得中午吃饭时,小柳不住地给我碗里夹红烧肉,我埋头吃饭,很少说话。后来,“阿姨”问了小柳一句:怎么这么内向的一个孩子啊?小柳把头埋在她怀里娇声说:“妈,他是一个诗人,诗人都这样嘛。”
半年后,我开始管这个城里富态的阿姨叫“妈”,我记得第一次这样叫她,她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还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那天,城里的妈显得很开心,吩咐家里人说:“晚上,全家人去吃火锅!”在火锅馆里,城里的妈拉起我的手叮嘱说:“你好好爱小柳啊,我不会嫌弃你在小镇工作的,只要你们两个人好!”我使劲点头,算是一个男人的承诺。那天,我似乎喝多了,河风把我的头发吹乱,我恍然听见,古老的城门訇然一声朝我打开。
半年后的一天,我才把城里的妈生下的女儿带回乡下,去见我的娘。布谷鸟在乡下的树阴里一声声叫着,我的娘见了我的女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我看见娘颠着一双小脚去院子里追一只鸡,爬上楼梯去取挂着的老腊肉,在山冈上跳着去摘红彤彤的柿子,然后用井水洗了,塞给女友吃。
18年前的秋天,我结婚了。那天,城里的妈在泪光中送走她的心肝女儿,郑重地交给我。城里的妈送给女儿从上海买回的戒指。我乡下的娘,头天就给所有故去的祖辈上了香、磕了头,然后赶来小镇参加我的婚礼,她背了满满一大背篼老家山冈上采摘的核桃。我看见,沉甸甸的背篼压得我娘像一把瘦弱的弓、一弯渐隐的下弦月。
我城里的妈,常常执意要去见我乡下的娘,她们的关系在我们这里被称为亲家,亲家亲家就是亲如一家啊。城里的妈去乡下时,亲热地挽着我的娘,要陪她去园里掐菜、去地里割草、去圈里喂猪、去山上牵羊。每逢我看到这一幕一幕,我的眼帘,就如山草上起了朝露。
城里的妈常对我说,你娘啊,就是在乡下闲不住,一辈子种粮食的命。我乡下的娘说,你那城里的妈啊,年纪比我大,还喜欢跳舞,那么快活,我真希望她活上100岁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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