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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村小
  • 2012年06月1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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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了多年代课老师的孙恩权夫妇在为幼儿园的孩子们上课。
  两个废弃的篮球架是孩子们唯一的体育器材。
文/片 本报记者 吉祥
  ■5年前,在撤点并校浪潮下,黑龙江省林口县朱家镇碱北村的村小留下了教学点——只有一年级和幼儿园,但它却是整个朱家镇17个自然村中残存的唯一村小。
  ■有娃娃的地方就该有学校,村里人仍坚持着这个朴素的信条,他们放弃条件更好的镇上中心校,每月交100块钱学费,希望能守住村里的读书声。
  怎么看,碱北小学都有点特别。
  这所位于黑龙江省林口县朱家镇碱北村的村小,挤在长白山支脉老爷岭深处的山沟沟里,没有任何标志,唯一显示其学校特征的旗杆上,迎风飘着一面写着“防火”的红旗。这里没有操场,没有讲台,课桌歪歪斜斜地立着,随便一碰,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并不妨碍村民提起村小时的骄傲。5年前,在撤点并校浪潮下,完全小学碱北小学被撤并,村民以自己的形式留下了教学点——只有一年级和幼儿园,但它却是整个朱家镇17个自然村中残存的唯一村小。
  两间20平米的教室放着25把椅子,这是5年来村小学生最多的一年,可没人知道好光景会持续多久。17公里外的镇上,中心校仍在扩建中,唯一的公办老师随时可能被调走,两个5年前被清退的代课老师至今看不到转正的希望。
  有娃娃的地方就该有学校,村里人仍坚持着这个朴素的信条,他们放弃条件更好的镇上中心校,每月交100块钱学费,希望能守住村里的读书声。
  “上课跟单独辅导一样”
  5月末的清晨,笼罩在薄薄晨雾中的碱北村透着凉意。
  早上4点刚过,周玉才就起床了,这位46岁的村小老师要在上课前给菜地浇遍水。菜地就在家门口,种着小葱、大葱、花生还有小青菜,绿油油的一片。
  8点上课,村里人忙着下地干活,有的7点不到就把孩子送来,周玉才扒了几口昨晚剩下的饭菜,换上皮鞋,提前到学校等着。
  村庄有240多户人家,住在砖砌的瓦房或白色的土屋里。村小坐落在村口向南不到200米的土坡上,去年刚建成的一排5间红色砖房很是显眼,一年级和幼儿园各占一间,中间小屋是代课老师孙恩权、徐瑞香夫妇的宿舍,剩下的两间则留作村委会办公使用。
  见学生差不多来齐了,周玉才掏出款式过时的手机看了看,正好8点。“上——课!”周玉才猛的一嗓子,孩子们赶紧跑进教室。这位村小唯一的在编老师身兼数职,他既教一年级4个孩子所有课程,还是村里人眼中的“校长”,虽然这个职务从未得到过官方承认。
  一年级是村小最高的年级,10平米的教室没有讲台,两张课桌、四把椅子是村小撤并前的,原本给高年级学生使用,才8岁的李光泽、孙永岩、单柳青和王馨宇脚够不着地,反复改变坐姿,老旧的桌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们上课并不认真,靠近窗户的孙永岩不时看看外面,飞来飞去的麻雀令他着迷,邻座的王馨宇整个人躺在椅子上,咬着指甲,李光泽站着听了一会儿后,把腿搭到了课桌上,打起了呵欠。
  周玉才倒讲得很起劲,声音高高的,没料到中途被一道找规律的数学题难住,教室立即变得安静。老师让4个学生一起想,但没人回应,课堂陷入沉闷,最后,他只能自问自答。
  窗户边的老式挂钟滴滴答答,很快指针就显示为8:40,周玉才掏出手机一核对,紧跟着又是猛的一嗓子:“下——课!”声音透过一堵薄墙,传到隔壁的幼儿园,村小所有25个孩子第一时间奔出教室。
  校园更像是一个农家小院,操场是教室门前的一小块空地,这里没有单杠,没有乒乓球台,唯一的体育器材是两个横在地上的废弃篮球架。孩子们最爱玩的是周玉才运来的一地河沙,他们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不停地在里面拨弄,像是在寻找什么宝贝,实际上,里面除了碱北村最常见的牛粪外,一无所有。
  又到了太阳照在学校门前榆树上的时候,洒满阳光的榆树叶绿得发亮。周玉才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青山连着天边的白云,“别说,俺们碱北的风景还真好。”要是搁在以前,这时他会在看图说话课上,带着班上20个孩子爬上学校西南方向的小山,踩着狗尾巴草、兰花草,教孩子们辨认植物,“到了秋天霜一打,枫叶变红,落叶松变黄,山上五颜六色的,我们叫它‘五花山’。”
  “五花山”已经有5年未走进周玉才的课堂了。5年来,他教的孩子从没超过4个,就连一天6节课的顺序都没变过,上午数学、语文、自习、复习,下午思想品德、活动。周校长也想过让课堂变点花样。开学初,他去镇上领书,本想要几套音乐、美术教材,教办领导大声告诉他,“就那么两个孩子,教好语文、数学不就行了。”
  不仅学生会出现“审美疲劳”,周玉才讲课时偶尔也会觉得没劲,教室空荡荡的,有时刚抬高嗓门,一看只坐着两个孩子,声音旋即又低了下去,“上课跟单独辅导一样。”碱北村老支书周殿彬经常笑话他,“你这都跟教授带研究生一样了,每年只教那么两三个。”
  “孩子在镇上一个月花费抵得上几亩地了”
  在周殿彬的印象里,村小一度是村里的骄傲。2000年前后,学校有十几位老师,6间教室里坐满了近150个学生,由于学生太多,一间老师办公室被改为教室。不仅课程开得齐,它还拥有专门的微机室、学生活动室和锅炉房,每天早上,娃娃们的朗朗读书声,总能吸引很多家长聚到学校门口。
  这所获得过市级规范化学校称号的完全小学,在2006年迎来命运转折点。当年,朱家镇建设教育中心,用来接纳将要被分流的17个村的师生。在碱北小学,撤点并校的通知从未出现过,当村小老师逐渐减少的时候,村里人还以为这是清退民办老师。到了2007年,碱北小学的7个老师中,3个提前退休,一个转到镇上。等了4年转正消息的孙恩权、徐瑞香被口头解雇,从此连每月200元工资都没了。
  村民不知道这是村小消失的前奏,他们照常在日出时把孩子送去学校,在日落时把孩子接回家。直到孙恩权、徐瑞香提着行李准备离开,大家这才意识到:“老师没了,娃娃们能不走吗?”
  周殿彬和村民一合计:村里离镇上太远,孩子这么小就寄宿,实在太遭罪。十几个村民堵住了孙恩权小两口的去路,哭泣的孩子改变了他们的主意,为了补偿这对来自外村的年轻夫妇,村民主动提出按每个学生每月100元交学费。“他们没工资都留下,我走的话对不起良心。”已接到调令的周玉才也选择留守。
  2007年7月,被撤并的碱北小学保留了教学点,剩下两个一年级的孩子和8个幼儿园的孩子,它也是朱家镇唯一的村小。
  村里财力有限,新盖5间砖房已捉襟见肘,再无余钱用于村小建设,这里至今没有厕所。国家下拨的生均拨款同样指望不上。周玉才说,幼儿园21个孩子不在义务教育之列,一年级有两个孩子学籍不在村小,只有李光泽、单柳青能为村小带来每年710元的拨款,“都不够冬天买煤的。”在村小,就连彩色粉笔都得节省着用,它们是徐瑞香“好不容易从镇上中心校顺来的”。
  好在,村民对学校的要求并不高,“要不然只能送孩子去镇上上学。”
  王贵涛说,去年,他把女儿王馨宇送到镇上念一年级,学校没宿舍,王馨宇寄宿在附近一户农家,和她住一起的是差不多大的20多个孩子,有些连穿衣服都不会。显然,女儿对过早到来的独立并无心理准备,几乎每天都哭着“要妈妈”。经济问题更让靠种地为生的王贵涛头疼,虽然不用交学杂费,但女儿的伙食费每月320元,周末接送的车费一学期200多元,算上平时的零花钱,王贵涛每月在孩子身上要花近400元。农村人靠天吃饭,去年大旱,一亩地苞米只赚100多元,“孩子在镇上一个月花费抵得上几亩地了”。年后新学期开学,王馨宇再次来到了她熟悉的村小。
  渐渐地,孩子在陆续回来。5月初,在镇上念了一学期幼儿园的张书文转来村小。这个6岁的胖嘟嘟小男孩父母离异,由爷爷带着。在外打工的父亲望子成龙,想让儿子的起点高些,最终同样敌不过现实的压力。“爷爷说一月要好几百,太贵了。”男孩说这话时一脸兴奋,并不委屈,“街里没有家里好。”
  “就这么三四个孩子,上面会让你一直教下去?”
  街里是村里人对朱家镇的特称,它是离山村最近的“繁华”世界,但现在村民对它充满畏惧。
  周殿彬说,村里1400多口人,大多靠种山坡地为生,田虽多却不打粮,人均年收入不到3000元。按照这位老支书的估计,村里有60%的人“顶着饥荒过日子”,“谁家供学生在镇里念书都很困难。”
  周五这天下午,村里往返镇上的小客晃荡着开到村口,车上挤着50多个孩子,这辆18座的蓝色小客在周末临时变成了校车。校车在下午两点多出发前颇费了一番周折,孩子太多,他们脚贴着脚才挤上车,校车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行驶,孩子随着颠簸的车晃来晃去,校车在一段土路上大幅晃动了一下,叫声一片。庆幸的是,最近雨水不多,路经的几条小溪水还没涨。跟以往的情况一样,当校车在出发一小时后停稳在村口时,晕车的孩子冲出车外呕吐,路上被踩到脚的小姑娘则忙着擦眼泪。
  孩子里有杨振伟9岁的女儿,他不敢想校车的安全问题,只是摇了摇头,“俺们山沟里的娃娃上学太遭罪了。”
  有次,杨振伟找周玉才反映,“校长,你想想办法,把俺们村小办到三年级行吗?到时娃娃大了也能照顾自己。”
  25个孩子中有11个是留守儿童,家长担心一旦送到镇上就没人管了。
  “周校长”笑笑,“我也想,就教几个孩子,国家一年给我3万块钱,可吃老亏了。”
  一旁的王贵涛听完乐了,“就这么三四个孩子,上面会让你一直教下去?” 
  “周校长”笑容一下子没了。
  三个老师最怕的就是孩子少,这关系到学校的存亡。好消息是,这两年村里好几家有了第二个孩子。徐瑞香经常掰着指头盘算:今年村里生了6个孩子,如果连续3年这样,几年后,适龄入学儿童得有20个,村小就能继续办下去。
  周玉才憧憬着,“要是把两个小老师的编制解决了,咱村小完全能办到三年级。”
  但这的确很难,孙恩权小两口是林口县招的最后一批定向师范生,按理在2003年就该解决编制,但找了县教育局两次,都没下文,“县里没有编制,你们再等等”,这一等就是9年。
  有时两杯酒下肚,周玉才忍不住涨红脸大声发牢骚,“如果不解决编制,碱北小学撤掉是迟早的事情!” 
  一些风声已经从镇上传来。镇教育办主任放话了,碱北小学正常开齐课都难,扩容不太可能。
  确凿的消息是,秋天,镇上新盖的5层学生公寓就会建好,8个学生一间,还有淋浴,可住下400多个孩子,到时一起投入使用的新食堂据说也将是零利润。
  周玉才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站在教室里,拿着白桦枝做的教鞭,督促王馨宇背诵《丹顶鹤》,小姑娘声音很小,语气颤巍巍的,紧张极了。
  教材只剩最后几页就教完了。儿童节后,一学年很快将结束,过不了多久,周玉才又要接到教育办主任的催促电话了。
  “老周,镇里缺老师,主任们都开始教课了,你只教那么几个孩子,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啊!”
  教育办主任口气像是说笑,老周却总觉得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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