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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记忆中的一片浮云
  • 2012年06月1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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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9年本文作者(右后)和弟弟去山东惠民看望刚刚平反不久的父亲(前)时的合影
□刘明耀
  在我的脑海里,对父亲的记忆像是片片浮云。更多的空间,是靠自己的想象来弥补的。
  我的父亲名许尚清,出生于1912年(辛亥革命后的第二年)。今年是他的百年冥诞。
  自从我1987年出国后,在北美已经生活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很少用中文写东西,提笔忘字,十分尴尬。昨日通过互联网,读了弟弟写的一篇纪念母亲的文章,十分激动。夜不能寐,欣然提笔,写下这数段文字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济南军区总医院,原在解放军作战序列中排第九十医院,又称九〇医院,是一所在泉城、在山东颇具盛誉的部队医院。1955年,我的父亲被调往济南北郊的金牛山,参与组建这所医院。那时的我才1岁,哥哥也刚3岁,随同父母一起,从白马山原山东军区直属医院搬往了金牛山。两个弟弟均在总院出生。我们和其他几个为数不多的孩子,随父母成为这个医院的“元勋”。
  然而,1958年,由于“政治原因”,父亲一个人被下放到山东惠民,成了当地级别最高、工资最高的知识分子。十年动乱中,他受到长期不公正待遇,在医院里打杂,每天去城外十几里的地方拉水。父亲的“历史问题”,经十多年才给予平反。这个政治上的阴影,成为我家痛楚的伤疤,无人敢碰,没有人愿意问个清楚,至今成为一个谜。
  我们都十分后悔,没有在父亲健在之时与他多些沟通。我们对父亲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我的祖父当年是济宁教堂里的工友,收入很低,唯一欣慰的是可以送子女入教会学校。父亲说,那时家里很穷,吃不饱饭,更没有钱买菜。用花椒炒些粗盐粒,碾成碎末,每天带饭时撒上少许。那时候,教会学校毕业的孩子不被公立学校承认,不能升中学。父亲只能去滕县教会办的中学读书,半工半读。高中毕业后,仍然不能继续学习,父亲又去江西九江一所教会办的医科学校就读,依然是半工半读,每天在教会医院工作十几个小时,晚上上夜校读书。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父亲参加了红十字会组织的战地救护队,参加了保卫九江的战役。九江失守,退往武汉,又参加了武汉保卫战。
  从历史资料和电影里看到,保卫武汉的战斗十分惨烈,日寇在长江上用军舰封锁江面,天上飞机轰炸,地上大军围攻。
  武汉失陷后,父亲参加了国民党部队,随部队退守大西南,在云贵一带作战。父亲说,西南多山地、多雨水,十分潮湿,很多人生脚气。当时缺医少药,就用当地的土烧酒来擦脚、泡脚,这些酒后来成为了著名的国酒——茅台酒。
  我时常想起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的那位军医。他本是学的兽医,在当时的艰苦条件下,承担起救治伤员的任务。每当弟兄们牺牲了,再苦再难,他都要搞点吃的,让弟兄们吃饱了上路。我的父亲是个医学夜校没有毕业的学生,虽然不是兽医,也强不到哪儿去。后来又看《滇西一九四四》,看到那些惨烈的战争场面,我常常一边流泪,一边悄悄地问:“爸爸,这些国军的弟兄们中有你吗?”
  1945年,抗战胜利了。国军在上海组建国防医学院,父亲考入了国防医学院,开始接受正规的高等教育。有一次,父亲稍有忘情地告诉我,在他离开老部队赴军校学习时,他的长官黄维将军请他吃了饭。当时,我还很小,许多年后才知道,国军中将黄维是当时的抗日名将,淮海战役中被共产党的部队俘虏,后来成为著名的民主人士。
  1949年,父亲在北平毕业实习时,随傅作义将军起义加入共产党的部队。
  记得上小学时,班上有个同学叫龙相明,他的爸爸是个老红军,抢渡大渡河十八勇士之一。我曾经自豪地告诉龙伯伯:“我的父亲也参加过抗日战争!”龙伯伯眼睛一亮,激动地问我:“你的父亲是哪个部队的?”我当时也十分奇怪,是啊,怎么从来没听父亲提起过他所在的部队?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弄清楚,就是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问题”,使得父亲蒙受了长期的不白之冤。
  1987年,我告别母校——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前身是原国军国防医学院)出国留学,父亲到上海来为我送行。
  四十年后,父亲重新踏进母校的校园,父子俩都很激动。父亲拜访了几位老同学。看到那些受人尊敬的老教授与父亲握手,互称学长,我才意识到,我的脉管里流的是父亲的血,是一位军人、学者、医生的血。子承父业,我会让父亲为我骄傲的。
  1992年,父母来加拿大探亲。这是我记事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父亲生活在一起的一年。父亲少言寡语,生活十分俭朴。每天早上外出运动,一走就是十几里路。加拿大的冬季很长,无法外出,他就沿着大楼的楼梯上下,一天几次。二十层高的大楼,如此大的运动量,就是年轻人也很难做到。父亲用以前学过的几句英语,与大楼里的工作人员和住客交谈。楼里的人不知道我是谁,但是知道我是那位中国老人的儿子。父亲每周上教堂,教会里人人都敬他是最年长也是教龄最长的弟兄,父亲在教会里人缘很好。
  一晃又到续签证的时间了,移民官主动建议为我的父母申请移民。母亲惦记着国内的儿孙,执意要回国。我建议父亲留下来。他说:“我这一辈子,你妈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和妻子有幸在多伦多为父亲庆祝八十大寿。我们在龙城商场一家比较高档的中餐馆吃饭。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一向节俭的父亲没说什么,接受了儿女们的一片孝心。那一天,父亲说:“从心理上和生理上,我都感觉像是六十岁!”我说:“这好啊!愿父母永远年轻。”
  我们全家到美加边境上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游览。听着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看着大瀑布卷起的冲天云雾,父亲这位八十老翁兴奋得像个孩子,一向寡言的老人甚至脱口念出一首打油诗。此后,每当我再访大瀑布,看着那直上蓝天的浮云,就忍不住想起父亲。看着那横跨两岸的彩虹,我就祝愿在彩虹桥上漫步的父母,一路浏览着美景,走向他们心目中的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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