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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7月2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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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作者同父亲(左)在西安第一次合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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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刘敬一 ●终年:74岁 ●籍贯:昌邑市饮马镇新安庄 ●生前身份:农民
□刘殿玉
一直到六岁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了父亲。 爷爷和母亲经常告诉我,说父亲在南方一个叫新浦(现连云港)的地方工作,并说那里很美,让我长大了去那儿上学。因此六岁前,我的心里一直向往“新浦”那个地方,同时也天天盼着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的父亲,看看他长什么样儿,对我会有多么疼爱。 六岁那年我的生日刚过,终于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父亲。 快过年的一天下午,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外面玩雪,忽见两个陌生人径直走进了我家。我有些好奇,就跟在后面进了家。进门后,就见爷爷和母亲出来招呼那两个人,同时把我也拉进了屋。原来,这两个人中,高个子的就是我的父亲,另一位是我父亲的朋友,爷爷让我叫他李叔。李叔人很热情,一见面就把我抱到怀里,还从提包里拿出了点心和糖果,对我亲热得不得了。相反,我的父亲却很冷漠,爷爷让我认他时,我叫了一声爹,他却只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那以后,我就对他特别怯,也不敢正眼看他。 父亲那次回来,是他跟我母亲婚后第一次回家,可他回家的日子,几乎没给我带来什么欢乐,相反却让我有了不少的恐惧。因为他不仅对我冷漠,对我母亲更冷漠。那些天里,我见母亲愁眉不展,时不时地掉眼泪。后来我才明白,父亲那次回来并不是为了探亲,也不是为了看看从没见过的儿子,他主要是为了跟我母亲“打离婚”。 父亲要打离婚,首先遭到了爷爷的坚决反对。爷爷一听火冒三丈,说他宁愿不要儿子,也要孙子和儿媳!在我们家,奶奶死得早,家里一直就是爷爷、母亲和我三人过日子。爷爷一直拿我当宝贝疙瘩,爷爷不能让我没了娘! 父亲那次离婚没打成,好歹在家过完了年,年后他便沮丧地回了新浦。 第二次见到父亲是我8岁那年。爷爷听了亲戚朋友的劝说,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让我跟着母亲去找父亲。爷爷他们以为父亲闹离婚,可能是因为我父母两人常年不在一起,所以就决定让我和母亲去新浦。我母亲没文化,人老实,她听从了爷爷的决定。 到了新浦后,父亲见了我和母亲依然还是那么冷淡。幸亏那里还有李叔等一帮乡亲,对我们照顾有加。碍于面子,父亲不得不做些表面文章,他让我在新浦上了学,那是我第一次见识了学校是个什么样子。 我和母亲在新浦呆了不到一年就又回到了昌邑老家。一是因为我在学校根本听不懂当地话,整天就像个小傻瓜,因此几乎每天都要挨父亲的打骂;二是母亲在那里也住不习惯,父亲的冷淡让她很难再熬下去。另外,独自在家的爷爷也天天想我,父亲便顺水推舟,让我们又回了老家。 在新浦的那段日子,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一次父亲领我去戏园子看戏,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拉了拉我的手让我叫“妈”,我瞪了她一眼,为此父亲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那一耳光让我终生难忘! 时间就像过眼烟云,我对父亲的印象也一直像在烟云中。16岁那年,我初中毕业,正赶上“大跃进”后的天灾人祸,村里人都没有粮食吃,爷爷便又狠了心让我去找父亲。 那时父亲已从新浦去了西安,在西安一家工厂当车间主任。我去西安见到父亲后,他似乎对我的成长有些吃惊,第一次让我跟他去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我在西安呆了三四个月,我想继续读高中,父亲却让我去修理铺做了学徒。正巧那时老家有个亲戚要去新疆,路过西安,见到了我。我听他描述新疆的美景,加上当时新疆兵团的全国招兵宣传,当即下了决心,跟他一起去新疆。 1959年,我毅然奔赴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并在那里转战南北。我住过地窝子,也当过文工队员和宣传干事,并在新疆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 在兵团的16年中我曾探过三次家,第一次是在1968年,那时父亲已经从西安回到了老家,他是被下放回家的。回家后父亲在村里当了生产队长。那次探家让我对父亲产生了更大的怨恨:我当时已有女友,可父亲却硬逼我跟一个陌生女子在家成婚!他托关系给我们办了结婚证,并唆使爷爷母亲以死相逼。万般无奈,我只好就范。 要说我对父亲过去的不幸婚姻已有所理解,但这次他的逼婚却让我怎么也想不通。父亲对我婚姻的粗暴干涉,一下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不能重蹈父亲的离婚覆辙,为了对婚姻和家庭负责,1975年,我由新疆兵团调回了故乡潍坊市。 很难说清是什么原因,在我们这个家,爷爷和父亲,父亲和我,这两代父子间一直都很少有情感的交流和沟通。平时少有话说,说出话来也十分生硬。爷爷跟父亲如此,父亲跟我更是如此。别看他们对外人有说有笑,可一旦面对自己的儿子便会立时拉下脸来。比如说,某件东西不知放在哪儿,我问父亲,他就会立时把眼一瞪:“你眼瞎呀,不会自己找?”父亲不只说话伤人,而且一些行为也让人很难理解。那时农村很少有纱门纱窗,吃饭时苍蝇纷纷落在饭菜上,让人十分恶心。我跟父亲商量装上纱门纱窗,他不吭声。没了法儿,我就在门窗上都钉了纱网,不想父亲见了,一把撕了去。那些年,农村都用水桶打水,我第一个在自家装了压井,村里人见了都十分羡慕。可我父亲却把压井掀到一边,依然还是用井绳和水桶打水。直到后来村里人都用上了压井,他才不再跟压井赌气。 父亲由于长期嗜烟嗜酒,结果不到60岁就患上了心脏病,60岁后又查出严重脑萎缩及老年痴呆症。 爷爷和母亲去世后,“农转非”时我把家里人的户口都迁到了潍坊。开始父亲不愿来城里住,后来我的两个儿子都到潍坊上了中学,父亲想念孙子,才不得不进了城。后来几年,父亲的病愈来愈重,住了几次院都不见起色,人基本处于痴呆状态,心脏病发作时呼吸艰难,药物再难以起什么作用。1996年11月24日(阴历十月十四),父亲的生日刚过去4天,他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走了,他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尘世,虽然每当我想起过去的一些事,仍五味杂陈,但父亲老来那佝偻的身影、痛苦的病容,却永远地印在了我的心中,让我时时潸然泪下。但愿天堂相会的父亲和母亲能冰释前嫌,和睦相处,让儿孙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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