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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9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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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文作者(右)同父亲(中)、姐姐(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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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档案 ●姓名:武忆生 ●终年:83岁 ●籍贯:江苏盱眙 ●生前身份:军人
□武勇
我的父亲1922年出生,祖籍江苏盱眙。父亲小时候家里穷,两个姐姐十一二岁就卖给了大户人家做童养媳。父亲虽然没什么文化,却聪明、能力强,1943年参加工作,第二年就在苏皖边区行政公署盱嘉县(盱眙前身)的一个镇税务分局当了分局长。 一天夜里,父亲没和家人打招呼就跟着一支队伍走了。当时气得我爷爷了不得:在家门口好好的分局长不干,去当什么兵?好汉不当兵呀!立马吩咐我大伯去部队“把小四子给我找回来!”(父亲姊妹四个,排行老四)当时新四军军部就设在盱眙县黄花塘镇,大伯找到了父亲,但不管他怎么说,父亲就是不回去,父亲认定新四军这支革命队伍是真正为解放天下劳苦大众谋幸福的队伍,走这条路没有错。大伯劝说未果,爷爷知道后,放出狠话,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再回这个家!不知是否为这,父亲参加新四军后,戎马一生再也没有回盱眙老家。 父亲长期从事军队基层党务工作。在我的印象中,父亲颇有组织才干,记忆力好,口才也棒,讲话发言风趣生动。再加上和周总理相似的淮安口音,让人听起来很亲切。用他同事的话,听武主任讲话,简直是一种精神享受。我母亲也说,“你们几个的本事捆在一起,也比不了你父亲。” 父亲也有遗憾,从小上不起学,识字不多。他是典型的会说不会写的那种人,几次上级机关下来选拔干部,尽管父亲所在单位首长极力推荐,但书面测试,父亲就力不从心,也为此影响了进步。或许为这,父亲是很尊重很羡慕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的。济南军区总医院大院是我整个童年度过的地方。“文革”初期,有一次在家吃午饭时,我笑说院里牛棚里关了四个“牛鬼蛇神”。话还没说完,父亲就严肃地打断我,训斥道:“不要胡说八道!这几个人的医术在全院里没有能比得了的。人才呀!”父亲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在那个屋内说话墙外有耳、人人自危的年代,父亲作为一个政工干部,不可能不有所顾忌。 上世纪70年代初,父亲作为军代表,先后在山东省冶金工业厅、山东省中医院等单位“三支两军”,经常夜以继日地工作,积极落实知识分子政策。节假日他很少休息,即使休息也经常到其他军代表叔叔家里“串门”,商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事宜;父亲和他的战友在那个“军队老大”的特殊时期里,凭借军代表的话语权、决策权,最快地让这些单位的知识分子真切感受到了党的政策、阳光的温暖。 我小时候爱好广泛,最坚定的支持者就是父亲。父亲多次做我母亲的工作,不要疼钱,孩子只要有积极向上的爱好,就要支持。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星期天,父亲和我步行十来里地,到成丰桥一家贸易公司买了一副当时最好的红双喜牌乒乓球拍,这让我在小朋友中间着实“显摆”了好长一阵子。父亲不会知道,他的孩儿数十年后,先后夺得济南市乒乓球大赛中年组和老年组男子单打冠军。但父亲知道艺不压身,很早就给我们灌输这样的理念,他鼓励支持我们学艺,从而令我们受益终身。父亲,孩儿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现在想来,拥有一技之长何尝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呢? 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弟弟上了电大,由于遇到一些生活上的困难,产生了放弃学业的念头。父亲得知后,批评他:“遇到困难不去设法克服,而是想打退堂鼓,这在战场上就是逃兵。逃兵呀,知道吗?”在父亲这种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带有战场上命令意味的督促下,弟弟克服种种困难,终于拿下了当时社会上都知道的“进门容易毕业难”的电大大专文凭。 上世纪80年代末,我看到有的战友下海经商,也动了念头。父亲得知后,有些不屑地说:“不要吃着五谷想六谷,你能干好自己的专业就很不错了。”孩儿理解,像父亲这种有特殊阅历的人,思维里必定这样认为:搞学术专业的人才是最令人尊重的。我清楚地记得,得知弟弟晋升为高级工程师时,年已七十、很少喝酒的父亲,却让我一次次给他斟满酒杯,略带醉意且陶醉地说,“我这辈子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孩儿们受到啦,不仅成了文化人,还都是正儿八经的高级知识分子,不容易啊。”说这话时,父亲的面庞洋溢着欣慰灿烂的笑容,一时间仿佛年轻了十岁。 可是孩儿追悔莫及的是,年轻的时候也有意无意伤过父亲呀。我的同学当中有不少高干子女,那天或许是虚荣心使然,我有些抱怨地对父亲说:“干了一辈子革命,怎么才14级,起码应该弄个13级(高干)吧?”闻此,父亲先是一愣,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的爱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父亲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父亲没什么本事,又一直在后勤部队工作。前线作战部队下来的,是级别高,可有多少能活着下战场呢?人这一辈子一定要知足,千万不能吃着五谷想六谷。”说出这些话的父亲,在举世闻名的淮海战役中,作为某部运输大队副大队长,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昼夜奋战在运输供给线上,遇到道路泥泞车辆受阻,便人抬肩扛,马拉人拽,确保前线作战弹药供给,累得吐了血,为此立了大功。 父亲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我们走上工作岗位后,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烦心事。父亲总是这样说:“多找找自己的不是,放大自己的不是,就会开朗多啦。因为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为什么不高高兴兴过一天呢?”这朴实的话语,深深影响着我们。 父亲在世时念叨最多的就是——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啊!父亲在位时没有一点架子,总是与人为善,从来不利用自己的职权整人。有时宁可得罪上级,也不难为群众。父亲去世后,一些老同事老邻居看到母亲,总是异口同声评价:老武,那可是个好人呀。 有一年冬天我回家探亲,父亲领我去山中漫步。面对崇山峻岭皑皑白雪的壮美景观,我不禁高歌《过雪山草地》——“风雨侵衣骨更硬,菜充饥志越坚,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高亢激昂的歌声在静谧的山谷中,回声四起,久久飘荡!唱罢,我扭头突然发现,父亲早已热泪长流,欷歔不已。 父亲,孩儿深深理解,您早年为了理想义无反顾参加革命,再也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您那早早过世的父母。爷爷对您的抱怨和不解,您对二老的思念之情无声之痛,只有您自己独自品尝。人世间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命运的坎坷和不公,个中滋味唯有您自己默默承受和吞咽。但是孩儿相信,“革命理想高于天”,是您这样一个老军人、老共产党人的强大精神支柱,您所经受的这一切的一切,在这强大的精神支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父亲,转眼您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八年了,这八年里孩儿虽学会了很多歌曲,但是那首《过雪山草地》仍是我的最爱。父亲,您知道吗,每当唱起这首歌,三十年前的场景立马就浮现眼前;每当唱起这首歌,您那奔涌的热泪便在孩儿胸中激荡。恍惚中,父亲仿佛高高地在云天之上,欣慰地欣赏着孩儿的歌声。在歌曲高潮中,孩儿似乎又感受到您那浓重淮安口音的和声! 父亲,谢谢您和母亲给了孩儿一副好歌喉,让我在歌声中感受到人生是那样的快乐和美好。 父亲,今年是您的九十诞辰,孩儿永远为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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