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今年中秋连着国庆,长假多了一天,又赶上高速路免费,心里盼着这个长假,又担心到处人满为患。电视里说,光北京城,国庆期间每天要多出50万辆来京的外地汽车。这家伙,人挤人的,还不跟下饺子似的?
再好的风景,也容易被摩肩接踵破坏。放翁诗“人情静处看方见”,说得正是。如此长假期间,寻找人少、安静的那一片清幽之处,风景和人才彼此相悦,两厢相宜。到哪里去找呢?尤其是北京城里边,能到哪里找到闹中取静的一方绿洲?
一般情况,我会到北京市教学植物园里坐坐。那地方,就在闹市之中,二环之内,龙潭湖公园的西南,藏在一片高楼下。沿一条清静的小街往里走几百米,便看到它的大门,植物园的名字是前北京市市长彭真题写的。近在咫尺的龙潭湖公园游人若织、人声鼎沸,这里却别有洞天,一下子像经过了过滤器一样,人少,市声也少了下来。如此清幽之地,满北京城,不知哪里还能够找到第二家?
门前的空地不大,紧连着街道,停车是绝对不行的。本来就是为了教学之用,主要接待的是学生,配合小学自然课和中学生物课的学习。上世纪50年代建这座植物园时,这里还是郊外的一片农田,几十年的沧海桑田变化,北京城像水墨画一样把四周洇开,洇得越来越大,新北京城已经把它包在紧里边了。一般人,不是不知道它,就是忘了它,愿意舍近求远,紧盯着那些名声大或新派的景点,而不惜千金,动用自己的车轮子,飞蛾扑火一样扑过去。
门不大,里面的膛却不小。走进去,往左是林木区,往右是草本区,再往右走,是农作物区。这是我的划分,不那么准确,但八九不离十。
林木区,树木繁茂,种类繁多,再过一些天,深秋时分,树叶变色了,五彩斑斓的,会更好看。到这里,会自觉不自觉地识得好多你不认识的树木,就像小孩子识字一样,总会有意外的惊喜发现,会突然出现一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树,摇曳着被阳光反射得碎金子一般跳跃着的叶子,像童话一样闪烁在面前,给你一种惊艳的感觉。
当然,如果你带来一本书,躲在一棵树的树荫下,倚靠在树根旁,会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尽管没有公园里的长椅,但泥土和树的气息,伴随着书的气息,会是都市里最芬芳的气息了。如果有鸟飞来,一地绿荫鸟相呼,是最惬意的时候了。独坐在这里读书,一个人庆祝国庆,滋味不同寻常。
有时候,我会想起俄罗斯的作家普列什文,在他的那本《林中水滴》著作里,描写了那么多种树木,还有树叶间那么多的小虫子,都显得那么可爱和富有灵性,和这里的情景虽然不完全一样,但那气息却是相似的。便想下一次得带《林中水滴》来读,但下一次总会忘记了带。
草本区,以各种各样争奇斗艳的花为主。因为不是木本的,显得更加随意而洒脱。它们只是种在泥土里,随着土坡高高低低地长着,和公园里特别是中山公园唐花坞的那些剪裁得整整齐齐的花、栽在花盆里单摆浮搁的名贵的花,完全不一样。它们更带有田野的气氛,色彩不那么艳丽,花朵不那么硕大,但一片片匍匐在那里,摇曳在那里,质朴,却那么的不可一世。你像是走在了乡间的土路上,但乡间不会有这么多种花,像是在开国庆联欢会一样,热闹地聚集在你的面前。它的前面有一片水池,里面种着一些水里生长的植物,可惜,睡莲已经败了,蒲草和蓼花都没有盛开,但花浓草静,竹细池幽,别有一番味道。
农作物区的前面,一排木篱笆,一座草门,道士门楼,简朴,会让人想起杜甫草堂,花径与蓬门交映,篱笆上开满紫色和红色的牵牛花,田园风味浓郁。进去扑满眼帘的先是葫芦、南瓜满架,再里面会有田埂出现,种着蔬菜麦菽,让人想起叶圣陶老先生年轻时在苏州甪直小学后面的那一片叫做生生的农场,其实就是这样一片农作物的田地,如今如城市里的隐士一般,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似的,在那里随意地长着,任你看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如果你能够格外地感受到一百年前叶圣陶先生和一百年后的我们的教育理念,在这一片农作物区里,没有进化,只有变化,大概是属于你今年国庆节额外的收获了。
再往前走,还有温室和树化石。不过,一般我不会去了。温室毕竟赶不上香山植物园的,树化石立在那里,孤零零的,也缺少了前面树木花草和农作物的盎然生机。这时候,落日熔金,归巢的鸟也都扑闪着驮着晚霞的翅膀,鸣叫着在园子里的树顶上绕了。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沾满衣襟的,会有花草树木和泥土的清香,幽幽地伴你回家,陪你一起等待华灯初放和节日的礼花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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