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贵颂
他不能进入故乡,不能亲近故乡,只能欣赏故乡、观察故乡。他的故乡,永远永远地留在了梦里。
故乡就是家乡,是一个人出生的地方。除了神仙下凡,没有哪一个人可以没有故乡。自古以来,描写自己故乡的诗文汗牛充栋。比如汉高祖刘邦写:“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比如唐朝诗人李白写:“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人对于故乡的感情,就像鱼对于水的感情。然而,据我观察,这世上有许多人却已经没有了故乡,您信吗?
比如我的儿子。
我出生在农村,老家的房子至今还在。本来是个四合院,由北屋、南屋和东西厢房组成。母亲生我时的北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拆除了,又在原址上翻新重建。整个院子基本没有变动,西边的厢房,其实是个磨房,原先用以养驴和推磨,后来因为不养驴也不推磨了,就拆掉了,院子显得大了一些。我每次回去,看到家里的一切,都能勾起对小时候的怀念。因为,那里是我的家、我的故乡。
我的儿子出生在一座县城里,他在医院里出生。我们当时住在机关第四宿舍区。过了几年,又搬到第一宿舍区。又过了几年,全家搬到了现在的城市里。有一天,我回到原来的县城办事,发现原先住的那个第四宿舍区正在拆迁,知情人告诉我,要重新开发。等我再次经过那个地方时,发现已经是面目全非,旧貌变新颜。我们原先住的那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准确了。
岂止是一幢楼房、一个小区?那个县城,如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城都在重新规划、重新开发、统筹安排。新建的小区换了名字,原先的道路也换了名字,弄得我这个在县城里生活过十几年的人,如今偶尔回去一趟,不是迷路,就是掉向。当年贺知章先生写:“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如果他看到今天的一番景象,不知会有何种感叹。
就这样,儿子的故乡给弄没了。或者说,他的故乡只剩下一个概念的故乡、一个符号的故乡、一个文字的故乡。故乡对于他,已经改变模样了。时过境迁,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他不能进入故乡,不能亲近故乡,只能欣赏故乡、观察故乡。他的故乡,永远永远地留在了梦里。
我的儿子,其实只是这代人的其中之一。仔细想想,有多少孩子,都有与我儿子相同的情况。儿子如今正在部队工作,我想象不出,当他唱起“啊,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无论我在哪里放哨站岗,总是把你深情地向往”时,心里会怎么想。古人云:“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而今的年青一代,即便将来老了,又到哪里去回归他们的故乡呢?
岂止是城市,农村也一样。据《中国统计摘要2010》的统计数字显示,中国的村民委员会数目,从2005年至2009年逐年减少,平均全国每年有7000多个自然村消失。一个没有村庄的人,还能称得上有故乡、有家乡吗?如此继续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会连“月下江流静,村荒人语稀”也成了奢望,会连“寂寞深村夜,残雁雪中闻”也成了向往。
好在儿子虽然没有了家乡,却还有我们给他的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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