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松
十岁那年,一场车祸让她一夜间双亲尽失。年迈的外婆来陪伴她。外婆眼神不好,洗菜切菜的活儿就落在她头上。她不是手巧的女孩,手常被刀切伤,鲜血淋漓。她总是一次买一大盒的创可贴。她的手常年贴着创可贴,于是人们戏称她是创可贴女孩。
缺少爱的女孩,特别渴望爱,父母的爱永远逝去了,外婆已老到爱无力,幸好,还有爱情。中学到大学,她谈过两次恋爱。参加工作后,她又经历一次爱情。每一段爱情,她都掏心掏肺地去爱,可是,也许是爱得太用力了,像沙子,抓得越紧,就越从指间流走。三段爱情,都无疾而终。那么用力的爱,一旦失去,当然会流血,会撕心裂肺地痛,但她仿佛备着一盒心灵创可贴,伤了痛了,贴上一片,血便止住了,痛也会慢慢消失,心的伤口,似乎也痊愈了。因为伤过就不信爱情,在她看来,是多么可笑的事。
和他相遇,有些宿命的成分。因为失恋,她全身心投入工作中,任务提前完成,老板给了一周的假期。那天,她去机场,像以前的每一次,不刻意准备,而是选择马上可启程的航班,飞去陌生的城市,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补上加班落下的觉,然后慵懒地吹风、晒太阳,像植物一样,新陈代谢,再汲取很多很多的暖,储存起来。一个人的日子,就算在烈日炎炎的酷暑,也会有旁人不懂的寒凉。
买好票,换好登机牌,她坐在候机室等登机通知。那个叫夏海的身份证,就在她的位置旁边,她拿起来看,竟发现号码跟她的除了后两位不同,前面的一串数字一模一样。她正想着是不是该去广播室广播一下,在机场丢了身份证,可不是好玩的事。她起身,抬头,只见身份证上似笑非笑的照片原型,以同样的似笑非笑表情,出现在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她突然脸红了,好像做了件不该做的事。
上了飞机,她的座位,就在他身边,她是13B,他是13A,靠窗。她无端地,脸又热辣辣地红了。他很自然地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她。她不好意思接受,他说,没事,反正都离十三点不远。说着,他笑了,牙齿洁白,笑容干净,身上有好闻的薄荷香洗发水味道。她也笑,多日熬夜疲倦灰暗的脸,像失水的玫瑰又吸饱了水。他们不仅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个地方出生,现在上班的大楼,也不过只隔两三百米。两小时的飞行,仿佛只是一晃而过。飞行虽结束了,路却还很长,故事刚拉开序幕。
爱来得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你的锦时途经我的盛放,她以为,这爱无论如何都会圆满。
相处日久,他发现,她是那么喜欢用创可贴,一点点小伤,就要贴上一片。手上没有创可贴,她就像少了点什么,甚至会失魂落魄。
相爱简单,相处却难。生活中总会有磕磕碰碰,她总是迁就他。明明一闻到羊肉味就吐,却因他喜欢,就隔三岔五煲上一锅羊肉煲；明明喜欢清静不爱去酒吧,却因不想扫他的兴,就跟着去忍受烟熏嘈杂；明明喜欢跳交谊舞,却因他反对,再不涉足舞池；明明挺享受这份虽然辛苦但能展示她个性和才华的工作,却因他说不喜欢她总加班,喜欢她陪他、做饭给他吃,而辞去了工作。在她看来,爱就是牺牲,爱就是迁就,爱就是无怨无悔做他喜欢的事。
他个性极强,说一不二,很多时候,她难免委屈。她总是忍着,然后给自己一片心灵创可贴,告诉自己,两个不同的个体,像齿轮磨合时会出现不和谐的噪声,会痛,只要忍着、熬着,痛过去了,就会顺了。她不知道,不是所有的伤口都适合用创可贴,那些窄而深的、不易察觉的伤口,应该暴露在空气里,以防感染破伤风。
忍让和迁就换来的,从来不是爱情。她的爱情没有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季。圣诞节的前一天,在她精心准备的圣诞树下,他告诉她,他爱上了别人。他亲手把她的爱情撕碎在凄厉的风中。
他说,你没事的,你有创可贴。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的爱情曾是我的创可贴,现在却成了最大最深的伤。可她生生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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