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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叶红于二月花
  • 2012年12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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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1年本文作者的母亲赵兰芳在西藏留影。
  □高振军

  母亲赵兰芳,一名普通公安干警,2011年的11月,走完了她81年的生命旅程。母亲离开我们时已是深秋,深秋的泰山,比春天丰富,比夏天成熟,比冬天温存,尤其那饱经风霜的红叶,把泰山点缀得更加壮美。秋风中,一片红叶飘离了树枝,在空中旋舞着,最终回归到了养育它的泥土里。母亲的一生不就像一片红叶吗?
  1959年西藏发生叛乱,时任莱芜县公安局长的父亲奉命调进西藏参加平叛。为了使平叛干部能够在西藏扎根,两年后,一纸调令也把母亲调到了日喀则地区南木林县公安局。
  母亲曾六趟往返西藏,她叹息说,那时进藏太难了,走一回死一回!
  那时进藏要先坐火车到青海的格尔木,到了格尔木后赶紧到解放军的兵站报到,等解放军的运货车,这一等三天五天没个准。搭上车后,从格尔木到拉萨要走七八天,从拉萨再到南木林县还要重复一遍类似的旅程。
  母亲晕车很严重,退休后,有一次单位来车接她参加老干部座谈会,家里到单位也就几里地,母亲进了会议室后脸色苍白,有人问“老赵你病了吗”,母亲说晕车,其他人听后哈哈大笑,说,“老赵啊,你当年是怎么进的西藏呢!”
  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水迢迢,路漫漫,九死一生走一回,当年母亲的毅力该是多么坚强啊!
  母亲讲,有一次过唐古拉山,晕车加上高原反应,一上车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她睁开眼时觉得浑身剧痛,有人边拍打边喊她:翻车了,你还睡!母亲醒过神来,看到荒无人烟的山沟里,卡车仰面朝天,货物被抛得七零八落,惊魂未定的人们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看到这惨状,母亲呜呜地哭了。
  所以,很小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北京、上海,却知道拉萨、格尔木、南木林,而且想那一定是大城市,一定很美……
  2007年我到西藏考察,路过格尔木时,我从火车上下来,深情地在站台上走着,深深地呼吸着格尔木的空气,像打量亲朋好友一样向每一位上下车的旅客投去友善的目光。我透过火车站的候车室,向外张望着似隐似现的街道。我仿佛看见了当年母亲的身影——在解放军的兵站里,在街道上的一个小旅馆旁,她脚步匆匆,她望眼欲穿,她归心似箭,命运使她与这个陌生的城市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还特意去了日喀则,在横跨雅鲁藏布江通往南木林县的大桥边,我站在江边向南木林县的方向看了很久。灰暗的天空下,几只苍鹰在盘旋,光秃秃的大山一座挨着一座,脚边的雅鲁藏布江很宽,江水卷着黄色的波涛,一路咆哮着向前奔去。
  母亲曾和我说过,那时过江坐羊皮筏子,有的同志就不幸被浪头卷走了。
  母亲还说过,有一次跟工作队下乡,正准备吃饭,一个藏胞气喘吁吁跑来报信,说匪徒来了!他们骑上马就跑,出村不远就听到后面响起了枪声。
  有一次母亲青霉素过敏在小诊所里昏迷了,既无药救治,转院又千里迢迢无法成行,医生说听天由命吧。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母亲终于睁开了双眼,又一次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
  ……
  站在母亲曾经生活战斗过的这片土地上,我心里翻江倒海,我在想,当年父亲一呆七年,母亲一呆五年,这期间逢年过节,他们挂念过年迈的父母吗?想过孤苦无依的孩子吗?这里天寒地冻,高度缺氧,这里长夜漫漫,人烟稀少,这里常有匪徒袭扰,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们不寂寞吗?不痛苦吗?有没有感到命运的不公平?有没有伤心落泪?
  结束了西藏之行,我把一条洁白的哈达和从雅鲁藏布江边捡的两块小石头送给母亲作为纪念。也许是勾起了难忘的回忆,母亲把它们捧在手里,默默望着,久久没有说话。是啊!他们是打江山的一代,是奉献的一代,不说和别人比,就是在和我们这些孩子的对比中,也深深感受到了差距。我1976年在部队一提干就是行政23级,每月工资57元,而母亲一建国就参加工作,摸爬滚打几十年,每月工资才47元。尽管工资不高,在“文革”结束后第一次调级时,母亲够条件,但看到名额少,看到有的同志家里更困难,母亲还是主动让出了这个机会。虽说进藏工作历尽了千辛万苦,差点把命都丢在了西藏,但直到退休母亲连个副科长也不是,单位分房子时还不如姐姐妹妹。提起这些事,我们为母亲打抱不平,但母亲总是说:知足了,我和你爸爸能活着从西藏回来就不错了,组织没亏待我们。
  当年母亲进藏时我们的心情是复杂的。母亲进藏时,4个孩子中大的8岁,小的不到3岁。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父母不在身边,我们受了不少苦。小时不懂事,经常埋怨母亲把我们扔下不管。面对我们的怨气,母亲总是无言以对,有时偷偷地掉眼泪。为了进藏,母亲把我们托付给姥姥、姥爷照看。据姥姥讲,每次母亲进藏时,姥姥都会事先把我们引开,直到泪流满面的母亲坐卡车走远,才领我们回家。小时候,看到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姥姥常抚摸着我的头说,要是你母亲在就好了。从姥姥的话中,我隐隐感到了母亲的爱。
  小时候,最快乐的事是读母亲的信。盼啊盼啊,终于把信盼来了!一家人都坐下,大姐读信,我们竖着耳朵听,生怕漏掉一个字。信中主要说些父母大人要保重身体、孩子要好好学习,等等。由此我明白了,父母虽远在天边,但时刻挂念我们,他们以一种不同于其他父母的方式养育着我们。
  1965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大姐找到在外面玩耍的我,说:爸爸妈妈回来了!没等我回过神,她拉上我就往家跑。
  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一进门就发现家里从未有过的热闹,唯一的一间小屋里已站满了人。我挤进屋,看见浑浊的灯光下,母亲正坐在床沿上和别人说话,她高高的个子,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面容有些疲倦。
  我有点生分,心想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妈妈吗?我木木地站着,没好意思叫妈。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母亲急转过身,一下扑过来,把我揽在怀里,泪水扑簌地落在我的脸上……
  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我做了父亲之后,当年母子相见的这一幕不时浮现于脑海,我逐渐理解了母亲,如果不是边疆战火起,如果不是军令如山催得急,父母怎么会撇下孩子远赴西藏呢?有国才有家,母亲这是大爱啊!
  母亲曾获得过一枚公安部专门表彰公安战线老战士的荣誉奖章,母亲去世后,我时常把这枚金灿灿的奖章拿出来,放在手中品味。它是平凡母亲不平凡人生的体现,记录着母亲艰苦卓绝、壮怀激烈的青春岁月,记录着母亲对孩子隐忍而炽热的爱,更记录着那一代人对这片土地的泣血深情。它是母亲的光荣与骄傲,更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无价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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