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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其实就是想妈
  • 2013年03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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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钧田

  1998年农历八月二十二日下午4时,母亲与世长辞,享年86岁。那一刻,我的脑子天旋地转,一片空白。“有妈就有家,无妈便无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想到小时候生病,母亲背着我到处求医问药,我趴在母亲的背上,感到那么舒适温暖,那么安全无忧;想到我14岁考上初中第一次离家住校,19岁离家参加工作,经常想家想得流泪,每到回家的前夜总是激动得彻夜无眠,家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后来,逐渐明白,想家,其实就是想妈。
  母亲的一生是备尝艰辛、饱经风霜的一生。
  民间流传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这三大不幸,母亲全摊上了——她早年没有了母亲,人到中年失去了丈夫,我的弟弟四十多岁因病去世。这还不算,母亲还多了一份早年丧子的痛楚。母亲结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大哥,长到八岁,正是讨人欢心的时候,被一场暴病夺走了生命。这对一个年轻母亲的心灵打击之大,可想而知。我家真正的厄运由此而生,首先被击倒的是我的父亲,从此长病不起,病魔缠身,直到最后丧失劳动能力。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在我的家里,母亲顶的是整个的“天”。几亩薄地,从春种、夏耘到秋收,对母亲这个从城里回乡的女人来说,不仅要付出巨大的体力,锄、镰、锨等农具,都要从头学起,边学边干。这样一年下来,也难以维持全家人的生计。因为贫穷,一家老小不得不吃糠咽菜,还依然食不果腹。因为贫穷,大姐在城里只上了半年学,便未能再上;因为贫穷,二姐上到小学四年级,不得不辍学;因为贫穷,母亲忍痛把弟弟过继给三叔抚养,由此留下了终生遗憾。
  母亲没有文化,一生大字不识一个,但她那典型的东方女性的坚强、善良、正直,教育和感染了我的一生,给我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人要脸,树要皮”,这是经常挂在母亲嘴边的一句话。她认为,人活在世上,任何时候都不能不顾及脸面。丢脸的事、损人的事、给人留下话把、让人小看你的事,坚决不能做。作为母亲“掌中宝”的我,小时体弱多病,得到了母亲的格外呵护。即便这样,我一生中仍然挨了母亲两次打。其中一次就与做人有关。我五岁那年,跟着母亲上山干活,趁大人不注意,跑到邻近地里,将刚种上不久的茭瓜(西葫芦)扒掉,当时一是看着一个个土堆好奇,二是肚子饿,看能否扒出花生之类可吃的种子充饥,结果被人发现。母亲气愤异常,当场把我痛打一顿。这顿打让我终生难忘,也让我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损人、不能害人的做人准则和底线。
  我家虽贫穷,但在待人接物上,母亲却是倾其所有,倾其所能,从不敷衍含糊,不以贫穷示人,要的是一个脸面。三年困难时期,像我家这样全村屈指可数的贫穷家庭,可以说:吃糠无好糠,咽菜无好菜。即使这样,母亲也是“打肿脸充胖子”。一次,母亲包了锅黑面饺子,这在当时已够我们几个欣喜向往了。谁知,饺子即将出锅时,不速之客突然来临,原来是我的一个多年不走动的表叔,趁赶集路过登门借粮。那年月谁家有粮?所以名为借粮,实则蹭饭。这下一锅饺子找到了主。看着表叔狼吞虎咽,二姐和妹妹目瞪口呆、馋涎欲滴。这一顿饭,除了我作为陪客吃了个半饱外,母亲、二姐和妹妹都没吃上饺子。当表叔这个五尺大汉带着饱餐后的满足,在孤儿寡母面前略带愧疚而尴尬地离开时,母亲依然笑脸相送。表叔走后,十岁的妹妹委屈得大哭一场。这件事让我思考了很久,后来我恍然大悟:给别人面子,自己才有面子,这不正是要面子的大境界吗?由此,我对母亲肃然起敬。  
  “要有感恩之心”,这是母亲一生谆谆教导子女的做人原则,而母亲说得最多的是“不能忘了共产党”这句话。这句话出自大字不识的农妇之口,不是高调,不是跟风,而是发自内心的朴素的感激之情。像我们这样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一大家子人,如果不是赶上新社会,能否生存下来都是问题。可以告慰母亲的是,共产党的恩情我没有忘。19岁参加工作后,一年多时间,我便于1966年1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为党的新闻事业奋斗了大半生。
  在我的近亲当中,母亲念叨最多的是“不要忘记你姑姑!”的确,姑姑是帮我家度过艰难岁月的大恩人。姑姑一生很坎坷,早年死了第一个丈夫和孩子,孤苦零丁,被我父亲带到沈阳当了工人,其间,与一名同是中年丧偶携子的工人结合。全国解放后,被国家从沈阳统一调到牡丹江桦林橡胶厂工作。姑姑得知父亲去世后,一是念二哥生前曾对自己有恩,二念姑侄骨血亲情,慷慨地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隔三差五往我家寄钱,每次寄钱20元。当时,他们作为普通工人,收入也不高。这20元非同小可,足够我家维持数月的生计,可谓救命钱。1960年,姑姑又三番两次写信,把大姐接走,一是减轻我家的负担,二是有意促成大姐和她的继子的婚姻(无血缘关系),成为亲上加亲的佳话。
  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对姑姑曾给予的大恩大德,却没有做出任何回报,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其原因并非我忘记了姑姑的恩情,而是相隔千里,我一生只在1969年因工作去东北外调见过姑姑一面。加上我这代人赶上了低工资的年代,足足奋斗拼搏了将近二十年,挣扎在养家糊口、疲于奔波的贫困线上,实在无力对姑姑付出什么,好在有大姐在姑姑身边伺候,也算是代表我们全家尽孝心吧!待到现在我有了孝敬老人的资本和能力,姑姑已经过世了。
  母亲的晚年是幸福的。穷苦出身的母亲,在被生活折磨得无可奈何时,便以天命自慰,“人刚命不刚”、“命里八尺,难求一丈”,有时为了安慰自己,母亲便找人算命。算命人说几句好听的,母亲便会高兴好几天。在穷困潦倒的日子里,这都是虚欢喜,从未灵验过。但有一次算命,母亲觉得很应验。算命人说,你(指母亲)58岁那年家中遇到一件大事,之后,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母亲事后说:我58岁这年,家中的大事不就是儿子结婚吗?
  母亲的话我仔细想想,觉得有道理。一是自打儿媳妇进家后,把她当教师的微薄收入,全部添补家用,自此家里吃的穿的不愁了;二是三四年内家里相继添了两个大胖孙子,这成为母亲晚年生活的乐趣和精神依靠;三是1976年户口农转非,母亲随全家一起迁到烟台。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母亲一手牵着一个孙子,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布满皱纹的脸上,每天都笑成一朵九月里盛开的菊花。
  母亲一生为儿女付出多多,但对儿女从无所求。去世前一天的晚上,母亲把我们几个召集到跟前,郑重其事地向我提出两点“愿望”:一是死后把她的骨灰在老家我弟媳的门前停放一会儿,让乡亲们知道她“走”了;二是请本家本族父老们(不过数十人)吃顿饭,以尽多年邻里共处之情谊。母亲使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吐露出的两点遗愿,令我们几个热泪盈眶。这本来是顺理成章、计划之中的必办之事,在母亲眼里却那么郑重而羞于启齿,可见,当母亲的心,是至死也不想给儿女添“麻烦”的。
  这就是我慈祥而伟大的母亲。

逝者档案
  ●姓名:陈爱珍
●终年:86岁
●籍贯:山东省莱阳市大夼镇憩格庄村
●生前身份:家庭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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