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汇泉寺街的南口顺着墙根就可转到汇泉堂,有一条水中土埂连通岛上,所以棋社人气颇旺,围棋象棋均有,高手臭手皆备,有坐在堂内斯斯文文品茶对弈者,也有蹲在树下大呼小叫敲棋拍盘者,无不物我两忘,乐不思蜀。
□ 李耀曦
喝茶下棋的地方,北京人称为棋茶馆,济南人呼做棋茶社。其实北京人过去也这么叫,如:“太平父老清闲惯,多在酒楼茶社中。”在酒楼茶社中,喝茶下棋提笼逗鸟,看小戏听小曲喊倒好的,是早年的八旗子弟。济南的棋茶社与皇城根闹哄哄的棋茶馆不同,多设在临湖傍泉幽雅清净之处,汇泉堂棋茶社即为其中之一。
汇泉堂原为汇泉寺,位于大明湖内的清凉岛上。早年间,大明湖汇泉寺的和尚、趵突泉吕祖殿的道士、朝山街星宿庙的法师都会下棋,有的还是棋坛高手。要知道,打坐念经是功课,对弈手谈也是功课,可以广结善缘。
余生也晚,汇泉寺里的和尚没见过,清凉岛上的棋事,倒是记忆深刻。那时汇泉寺已经改称汇泉堂,岛上仅余大殿三楹、耳房两间、太湖石一具。俗人继承了僧人的事业——就在跑了和尚的破庙里办起了汇泉堂棋茶社,日日棋声阵阵,成了济南棋人的一方乐土。那时大明湖虽已是公园,但还没有完整的围墙,四处有隙可乘,从汇泉寺街的南口顺着墙根就可转到汇泉堂,有一条水中土埂连通岛上,所以棋社人气颇旺,围棋象棋均有,高手臭手皆备,有坐在堂内斯斯文文品茶对弈者,也有蹲在树下大呼小叫敲棋拍盘者,无不物我两忘,乐不思蜀。
上世纪60年代,笔者在济南一中读书。一中老校友中出了几位象棋、围棋高手,就是得益于老一中所在的运署街,南有泉城路皇亭棋茶社,北近大明湖汇泉堂棋茶社。而我晓得大明湖清凉岛上有个“汇泉堂”则另有原因。当时我的一位同窗好友,其父乃原山东文联副主席、著名诗人王希坚。不过,当时的王希坚虽然已摘掉了“大右派”的帽子,但早已不再写诗,于是改笔谈为手谈——决胜秋枰。愤怒出诗人,忧愁也出棋士,据说围棋下得很好,是汇泉堂棋社的常客和高手。过足了棋瘾的王希坚,有时也拐个弯儿,到一中校园看看他的小儿子。那时的老诗人其实尚不足50岁,身材瘦小、面容清癯、举止斯文可亲,穿一身蓝咔叽布中山装,戴一顶鸭舌帽。当时的常客高手之中,还有他的省文联副主席后任、写出《铁道游击队》的名作家刘知侠。
当年汇泉堂棋社的“堂主”初为赵嘉麟,后为张衡斋。赵嘉麟就是早年开曲水亭棋社的“赵二麻子”,曲水亭棋社是济南历史上著名的棋茶馆,早年街河两岸旧书肆古玩店鳞次栉比,许多文人雅士都来此淘书觅宝喝茶下棋。因上世纪50年代初曲水亭拆除,棋社移到汇泉堂,不久赵二麻子就去世了。张衡斋,名成铨、字衡斋,出身中医世家,自幼酷爱弈棋,1959年获山东省围棋冠军,曾四次代表山东参加全国围棋比赛,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济南成长起来的围棋名手,多出于其门下,而且无一不是在汇泉堂泡棋“泡”出来的。
1966年文革骤起,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泉城路上的皇亭棋茶社关门大吉,连大明湖公园也乱了套,这清凉岛上的汇泉堂反倒成了“三不管”地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了。不再革命的“逍遥派”和白天低头弯腰的“牛鬼文人”纷纷跑来下棋,仿佛到了世外桃源。
夏秋之际,月色融融,湖边树下对弈,远山近水一派朦胧。那时王希坚和刘知侠便常在此对弈至深夜,乐不知返。当时的象棋名手、济南冠军王立鹤被扫地出门撵回老家临沂,临走时来此告别,众棋手纷纷解囊捐助盘缠,含泪依依话别。或许正是峥嵘岁月里有了这番美妙,王希坚“右派”平反复出文坛,才有小说佳作《牛棚诗人》、《牛棚棋手》、《李有才之死》等问世,并在全省围棋赛上取得上佳名次。
有意思的是,1982年汇泉堂棋社还曾重新开放过一次。我的一位一中老校友,当时刚调入大明湖公园,老兄兴致勃勃,在清凉岛汇泉堂内摆上瓷桌瓷凳,布置得古朴典雅,壁上挂了名家字画对联,联曰:“烟雨湖山六朝梦,英雄儿女一枰棋”,很有一番旧貌换新颜的味道。游人下棋,隔岸一声呼唤,他即乘船过莲花池,载客到岛上,每日往返,乐此不疲。可惜,好景不长,棋客日渐稀少,仨瓜俩枣的棋社收入,着实微不足道,很快就关门大吉了。昔日汇泉堂今犹在,只是“清凉岛”现在专种兰草改称“蓝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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