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袁蒙沂
那天下午,妻子拧开水管洗菜。菜一棵棵的,仿佛有点冷,它们从塑料袋子里被拿出来时,细条形的叶片一片片朝根部反卷,半抱成团。
瘦瘦薄薄的青色,沾染着淡紫和暗绿,这些荠菜,一看就是从野外挖来的。在这个小镇上生活了几年,除了居住的这条小巷,连隔壁巷子里那些人都很少打招呼,更叫不上他们的姓名。平时,我和妻子的活动轨迹也很单一,只是在单位、家、饭店和超市间活动。除此之外的地方,几乎不去。
上班、下班、回老家,这就是我和妻子一遍遍重复的生活。这段日子,工作任务比较繁重,加班成了常事。有一个星期左右,夜夜加班到零点之后。连续作战,头总是昏沉沉的,身子则轻飘飘的。妻子做的那些菜,端上桌,我只当是下饭的东西,吃到嘴里也品不出滋味。
她下夜班回了趟老家看儿子,回来就带了这么多荠菜。看上去,野荠菜没超市买回的那些菠菜、油菜新鲜,质地不肥厚,颜色也不够嫩绿。炒出来的口感,从印象上讲应该不会多滑嫩,滋味更不敢期待。
关于荠菜的记忆,不是太深刻。小时候,冬季一化冻,野外的避风处,枯草和干树叶堆底下,常有荠菜努力吸收着阳光生活着。荠菜不怕冻,能当菜吃。在农村老家,挖野荠菜吃的乡亲有很多。农村没有蔬菜超市,冬春交替的季节,地里几乎没有什么青菜,家里能吃到的菜不多,荠菜勉强算是其中的一种吧。
母亲炒过荠菜,用荠菜做过渣豆腐,还包过荠菜水饺,我吃过几次,怎么做的、什么滋味,都已经记不起来了。能记起来的,是挖荠菜的情景。小时候,天一回暖,我就去野外挖荠菜。有时候用铲子,有时候用镰刀,有时候用削尖头的木棍,看到一棵荠菜,对准它的根部,用铲子、木棍狠插入土插断荠菜根,也可以用镰刀钩断荠菜根。挖荠菜要找那种避风、潮湿且向阳的洼地,干燥多风的岭上,荠菜很少。
在济南读书时,一个春天的下午,宿舍的老二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学校外面有几个废弃的蔬菜大棚,那里面有很多杂生的荠菜。学校周围有圈两米多高的围墙,隔断了校园和外面的联系。老二翻墙出去买彩票时,随便溜达了一段路,就发现了那几个破塑料大棚。
周末,我俩喊着另一个兄弟,三人悄悄从学校的侧门出去,拔了些荠菜回来。塑料大棚里的那些荠菜,虽然是杂生的,但它们沾了蔬菜的光,在温室中长大的它们,叶大色翠,比野生的荠菜大许多、鲜嫩许多。我们在宿舍用小酒精炉作灶,用薄如纸的小铁锅把荠菜油炸翻炒后撒上盐,做了顿面疙瘩汤。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些荠菜特别鲜嫩,咸咸的,特别香!也许是特别烫的原因吧,那顿荠菜汤的滋味,在舌尖上翻滚沸腾,盛开成美丽的记忆。
妻子把野荠菜冲洗干净,端着一塑料筐绿色的诱惑进了厨房。压抑、麻痹了多天的味蕾被荠菜的绿色唤醒,突然有了些许期待。
花生油爆炒过的荠菜,在肥肉丝的衬托下,绿得浓重。我用筷子挑了几棵荠菜放进嘴里品尝。荠菜咸咸的、香香的,清香但不油腻。它们味道鲜美有韧性,与超市买来的那些菠菜、油菜比有点儿特别,吞咽时不够滑嫩,但嚼上去有一点沙沙的感觉。
吃惯了蔬菜市场上挑选来的那些青菜,进惯了附近的饭馆,乍吃野荠菜特别满足。妻子说荠菜是表姐给她的。回老家时,表姐正在院子里洗荠菜。她挖了满满几大盆,让妻子装了一小袋子回来。表姐是四姨的女儿,不善言谈。她有两个孩子,家里不富裕,挖野菜吃不是为了品尝野味,用于做菜和糊口的意味更重一些。
姨家在邻村。表姐嫁给邻居家的三哥后,我们便成了邻居。表姐和四姨一样,善良实在,不太会打扮。她没啥坏心眼儿,但也不太会为人处世,常听别人说她傻。地里那些体力活她样样能干,家务活却做不好。
我与表姐接触不多,关系也不密切。平时见面打声招呼,单纯是亲戚和邻居关系使然。如果不是妻子拿了她的荠菜,我不见得会想起她。
和市场上那些人工种植的荠菜比,野荠菜的口感并不算最好的,挖荠菜是个既费工夫又辛苦的活,还是个“技术活”。在野外走上很远的路,剔除那些和荠菜长相十分类似的野菜,才能挖上小半篮。有时外出,偶遇一大片荠菜地,舍不得放弃,没拿工具就只好用拇指和食指去掐,一棵棵的,掐不多少就掐得手指头痛,好不容易才挖到小半篮荠菜。吃这种纯天然的野菜时,品的不光是菜的滋味,还有人生的滋味。
有些时候,人生也如荠菜,蹲守在某个时间的角落里寂寞着,静静地生活,从不打扰谁,也不被打扰,只是偶尔才会被记起。
吃着荠菜,我想了许多。忙过这阵子,我一定陪妻子回趟老家,抱着儿子去野外,一家人一起挖些荠菜。这个时候,野外的荠菜有些已经开花,应该更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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