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
我们应该祭奠灰烬中的温暖。 雪白大地的夜晚,爷爷终于闭上双眼。我们在堂屋里痛哭起来,父亲和二叔在西屋围着火炉坐着,商量着一些事情。他们把手架在蜂窝煤火炉上,不停地翻动着。两人的手偶尔碰在一起,像触到了火炭,立即躲闪开。屋里没有开灯,火光透过指缝间四射开去,父亲和二叔的脸明明灭灭的,一些痛苦,或者唉声叹气,模糊着一闪而过。 爷爷被火化是在一个大雪飘飞的中午。我们沉默着赶了几十里路,把爷爷送过去,消毒,化妆,告别,爷爷最后被推进了火化间。一个小时左右,忽然从一面墙上开着的窄小的窗口,伸出一张嘴,喊着爷爷的名字。我有些茫然接过从窗口递过来的黄绸布包裹,亲邻围拢在我身后,我抱在怀里,那扇窗口啪一声关上。我身后忽然响起了哭声。我没有哭泣,只是愣怔在窗口旁,有人扯我的后衣角,显然用了力气,我几乎被拖拽着上车。爷爷就在我的怀里,那个黄绸布包裹里。 感谢爷爷,他让我感受着人世间的温暖。我沉默着泪流满面。 爷爷一生正直而安静,当了一辈子农民,种地收获,任劳任怨。我想生命的形状,往往是盒子的形状,方方正正做人,最后被装进方方正正的盒子里。 亲邻散去,他们走得缓慢而留恋,像穿越了生命的窄门,重新回到人世间。只有我一个人还坐在新坟旁。原谅我爷爷,我走后就会把孤独,黑暗和荒芜留给坟墓。乌鸦鸣叫之后黑暗会很肥沃,但是我的生活不再陡峭。每当我低下头来,瞬间拥有了无尽的爱与温暖。 我拨拉着火纸的灰烬,一点火星又燃起了明亮的火。我喜欢让火烧透,让火焰燎到手指,喜欢默默承受这一生中所经历的疼痛,喜欢把手指放到鼻子下,贪婪嗅着人世间的烟熏味道,喜欢看着那些飘飞的黑蝴蝶,缓缓地飞起,飞落,无声无息栖息在大地的角落处,最后化为泥土。我想着母亲说过的话,亲人逝去,天就黑了。而现在,天依然明亮。 我知道岁月深处有安静,埋藏在大地深处的安静与孤独。爷爷,我要离去了,怀揣着大风永远不会吹熄的那点暖。天还没有黑下来,那个新坟在雪白大地上显得周正而孤寂。 那个新坟,和大地养育的万物一起,并不急于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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