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佐良
公元前五百多年,小亚细亚的米利都一个聪明的商人泰勒斯猜想:“世界的本原是水。”这是有史以来人第一次对自己生存的世界进行思考,后来进行这种思考的人渐渐多起来,赫拉克利特认为世界是一团火,燃烧,熄灭,再燃烧,永无止境。他们的探索精神,至今仍让我们钦佩,但是他们探索的领域,今天多数已归入自然科学的范畴,不再是哲学思考的问题了。
实际上,很多过去的哲学问题,由于科学的发展,都逐渐被相应的专门学科所取代。记得我第一次阅读的哲学教科书,还在讨论思维是不是大脑的一种活动、语言是否参与思维的过程等,其实,这根本就不是哲学要探讨的。随着科学的进步,哲学从曾经无所不包的庞大体系,收缩到精神活动的狭小范围,并且,还在被心理学等学科所蚕食。
那么,哲学还有什么?这就归结到“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哎呀,哲学经过了两千多年的发展,居然又要回到最初的问题,这着实让我惊讶和困惑。
那么,哲学是什么呢?
我国一位著名哲学家认为,哲学与任何其他的人类精神活动一样,讲究原创性。他又说,哲学从来就是对人类所面临的基本问题的深层次的一般思考。他的话让我深思。因为照他的话说,哲学要去思考诸如生存与发展、生态和环境、气候变化、文明的冲突等问题,并对它们作“深层次的一般思考”!我十分敬畏这种玄奥而又内涵无限的词语,因为它们无法界定。对当今世界所面临的问题进行“深层次”的思考,其深度将是无限的。例如气候变化问题,探讨这个问题需要时间和耐心,需要科学工作者坚持不懈的努力,还要人类社会打破偏见和利益的界限,协调一致地行动,其进展将是非常缓慢的。哲学要对这样的问题有所作为,需要进行怎样的思考和探索!
美国哲学家奎因说:“我认为哲学主要涉及我们对世界以及世界的性质的认识。”两千多年了,作为二十世纪最知名的哲学家之一,他竟然要让哲学重新回归世界的本原!回到泰勒斯和赫拉克利特等先哲对世界的猜想,尽管是天才的猜想。凭借今天最尖端的科技和思维能力,要对世界的性质作出判断,路漫漫其修远兮!千年之后的人们会感叹或善意地怜悯:“瞧,那时候的人,多天真!”奎因又说:“我把哲学理解为归纳‘世界系统’的企图,就像当年牛顿所做的那样。”啊,这样一来,哲学重返科学的行列。当科学家在显微镜和望远镜下进行观察和研究时,哲学家们在一旁干什么呢?
从苏格拉底开始,哲学与世界的本原渐行渐远,但与科学还若即若离,因为很多哲学家本身都是科学工作者,如亚里士多德、笛卡尔、莱布尼茨,而从康德开始,哲学与科学开始分道扬镳,直到上世纪二十年代语言哲学的兴起,哲学又被冠以种种学科名称,政治哲学、道德哲学、科学哲学,等等。但无论是回归本原,还是分化成学科哲学,都不足以挽救哲学衰败的命运。究其原因,我以为,迄今为止,哲学仍然只是哲学家的哲学,哲学家们从哲学史汲取营养,丰富自己,提出新的创见,这样的哲学,与公众越来越远。而泰勒斯当初猜想世界的本原时,他是独立思考的,是他头脑中思维的产物,任何人无法替代。因此我想,哲学是属于个人的,哲学源自于每个追求真理的人内心的和实践的活动,他或她在“认识自己”和认识世界中达到内心的敞亮与顿悟,形成自己的哲学世界观。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假如我能说什么是哲学,那么我就再也不用研究哲学了。”我十分理解他的话,哲学的生命在于“思”,这种思是伴随人的一生的。由于每个人对世界的观察和认识不一样,所以,他或她的世界观也是唯一的。人死了,“思”随肉体的死亡而停止,人的世界也随之消失。
我还是喜欢哲学有一点神秘感,比如我愿意在灯下捧读布赖恩·麦基的《思想家——当代哲学的创造者们》,一本被我翻阅得破旧了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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