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先生虽然没有在山东长期生活过,但他对这块土地却并不陌生。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胡适曾多次来济南和青岛,或公干,或旅行,或讲演,或访友,为齐鲁大地留下了许多弥足珍贵的人文踪迹和令人难忘的美好记忆。胡适一直主张“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甚至,他在济南专门研究了一个问题——大明湖名景“佛山倒影”是否真的存在。
□ 王凯
忙里偷闲游明湖
1922年10月9日,胡适以北京教育会代表名义来济南参加全国教育联合会第八届会议。据《胡适日记》记载,胡适10月9日晚抵达济南,19日上午离开,此间日程安排甚为紧张,开会、讨论、演讲、会客、写作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时间。胡适一向对游山玩水兴趣不大,但这次来济南却破了例,除参加公务活动外,还忙里偷闲游览了大明湖、千佛山、黑虎泉等济南名胜,并在日记和文章中留下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大概是被“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美景打动了吧?
10月12日,胡适到大明湖一游,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同书城到司家码头,雇船游大明湖；到了历下亭、北极阁、汇泉寺。风太大,我们不愿到铁公祠,就回到雅园吃饭。得诗一首——‘哪里有大明湖?只看见无数小湖田,无数芦堤,把一片好湖光,划分得七零八落!这里缺少一座百丈的高楼,使游人把眼界放宽,超过这许多芦堤柳岸,超过此疆彼界,依然寻出一个大明湖。’”
据地方史志记载,明清时期大明湖面积有六十多公顷,至民国年间湖面已大大缩水,除历下亭、铁公祠及其周围不足两公顷为公产,由政府派人管理外,其余大部分湖面都归私人所有,各户湖田以地埂为界,分散种植。在这种情况下,来往舟船只好在湖中曲折行进,游人的视线被芦苇和树木遮挡,往日大明湖“湖光浩渺,一片大明”的旖旎风光已难得一见,难怪胡适发出“哪里有大明湖”的感慨呢——后来他的这首诗以《游大明湖》为名发表在10月22日的《努力周报》上。
15日上午,胡适与山东省立第一师范校长王祝晨等人一起游览了黑虎泉和千佛山。胡适在日记中这样评价说:“黑虎泉甚平常。千佛山很好,山上有寺。我们爬上山顶,可望见济南全城、黄河及泰山一角。我们坐在山顶上大谈,很高兴。回到寺里,又大谈。一时半下山,到和丰楼吃饭,又大谈。”
考证“佛山倒影”
胡适一直主张“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他这次在济南期间即发现和研究了一个问题——大明湖名景“佛山倒影”。
老济南人都知道,“佛山倒影”是泉城的一道著名景观,晚清小说家刘鹗在《老残游记》“历山山下古帝遗踪 明湖湖边美人绝调”一回中的描述令世人迷醉:“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正在叹赏不绝,忽听一声渔唱,低头看去,谁知那明湖业已澄净得同镜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里,显得明明白白。那楼台树木,格外光彩,觉得比上头一个千佛山还要好看,还要清楚。”
千佛山不甚高,距大明湖又有十几里路,很多人认为其影不大可能映入湖中,再者“佛山倒影”又不为游人所常见,所以人们便怀疑是刘鹗杜撰的。胡适也倾向于这种意见,特别是12日游湖时寻访此景不遇,更坚定了他的认识。后来胡适在《〈老残游记〉序》中这样写道:“《老残游记》里写景的部分也有偶然错误的。蔡孑民(蔡元培字孑民)先生曾对我说,他的女儿在济南时,带了《老残游记》去游大明湖,看到第二回写铁公祠前千佛山的倒影映在大明湖里,她不禁失笑。千佛山的倒影如何能映在大明湖里呢?即使三十年前大明湖没有被芦田占满,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大概作者有点误记了罢?”
其实“佛山倒影”并非子虚乌有,只不过对天气的要求比较苛刻罢了,据说须达到以下条件方有可能观赏:一是湖面风平浪静,波澜不兴；二是空气透明度要高；三是湖水纯净没污染。一般来说,春秋季节雨过天晴的时候是最佳观赏时间,早晚均可,胡适偶尔来此游湖,不可能正好遇见。今天看来,胡适对“佛山倒影”一说的否定,的确有些孟浪,也不太符合他一贯沉稳的性格。
“褐木庐”中过书瘾
胡适与青岛比较有缘,他曾多次到过这座美丽的城市。
1930年8月12日,中国科学社在青岛举行第15届年会,与会者有蔡元培、李石曾、易培基、竺可桢、翁文灏、蒋梦麟、蒋丙然、宋春舫等当时的科教、文化界名流。在这次会议上,他们联名提议在青岛筹建中国海洋研究所,并决议先行筹建青岛水族馆——这就是现在青岛水族馆的最初由来。
胡适是中国科学社的创始人之一和重要成员,1929年初,他还为中国科学社创作了一首社歌。据《胡适年谱》记载,1930年8月间胡适曾“赴青岛小住”,但这次年会上为什么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呢?
胡适搭乘的日轮“奉天丸”8月8日中午抵达青岛,他此行有三个任务:一是参加中国科学社年会；二是出席国立青岛大学开学典礼；三是参加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会议,为成立不久的编译委员会物色翻译外国文学名著的人选(胡适时任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编译委员会主任)。
当时国立青岛大学刚刚成立,胡适在新月社的几位好朋友都在这里,杨振声任校长,梁实秋和闻一多分别担任外文系和国文系主任,沈从文也在国文系教书。胡适本打算利用这个假期和朋友们好好聚一聚,放松一下,孰料还没下船就患上了急性肠炎。因为这个缘故,胡适一下船就直接去了福山路新一号宋春舫家里,好几天都没敢走远,就连科学社的年会也未能参加。12日,参加年会的蔡元培等还专门前去探望。
不过这几天胡适也有个意外的收获,他利用空闲在宋春舫家里读了不少书。大家都知道,宋春舫出生于江南书香门第,家境殷实,是一位有名的藏书家。1931年,宋春舫“斥金四千,始建‘褐木庐’于青岛之滨”,创建了当时全国最大的戏剧图书馆——“褐木庐”藏书楼,囊括其平生所藏。对于宋春舫的“褐木庐”,许多文人雅士都推崇备至,梁实秋曾在《书房》一文中羡慕地写道:“我看见过的考究书房当推宋春舫先生的褐木庐为第一。在青岛的一个小小山头上,这书房并不与其寓邸相连,是单独的一栋。环境清幽,只有鸟语花香,没有尘嚣市扰……我记得藏书是以法文戏剧为主。所有的书都是精装,不全是胶硬粗布,有些是真的小牛皮装订,烫金的字在书脊上排着闪闪发亮。”
胡适住在宋家时,“褐木庐”虽然还未创建,但春舫家里的书也足够让他读了。整天忙碌的胡适难得如此闲适,非常高兴,他在日记中愉快地记道:“这几天看了春舫所藏的许多剧本。中文剧本如上沅改译的《生死诀》,大杰的《十年后》与《白蔷薇》,王独清的《杨贵妃之死》,郑伯奇的《抗争》、《危机》、《合欢树下》；洪深的《贫民惨剧》、《赵阍王》,皆不成东西,使我失望。田汉译的日本现代剧三种,其中《婴孩杀戮》(山本有三)与《男人》(小山内董)两种很可读。予倩的《潘金莲》,我也读了,还可读。”
青大“八仙”设酒宴
几个月后,胡适又一次来到青岛,这次是到上海开会回北平途经青岛,顺道来看望青大的朋友们。青岛大学在青岛有名的顺兴楼饭店宴请胡适,青大赫赫有名的“酒中八仙”杨振声、赵太侔、闻一多、梁实秋、刘康甫、邓仲存、陈季超、方令孺悉数出席作陪。这个“八仙过海”的场面可把胡适吓坏了,赶紧讨饶,梁实秋在《胡适先生二三事》中形象地说:“民国二十年(1931年)春,胡先生由沪赴平,道出青岛,我们请他到青岛大学演讲,他下榻万国疗养院。讲题是《山东在中国文化里的地位》,就地取材,实在高明之至,对于齐鲁文化的变迁,儒道思想的递嬗,讲得头头是道,亹亹不倦,听众无不欢喜。当晚青大设宴,有酒如渑,胡先生赶快从袋里摸出一只大金指环给大家传观,上面刻着‘戒酒’二字,是胡太太送给他的。”
梁实秋的这个回忆有个小小的错误,把胡适的讲演题目记错了。据胡适自己的日记记录:“因金甫(杨振声)要我在青岛大学讲演‘文化史上的山东’,故今晚我到李锦璋家去借了几本《史记》、《汉书》,翻了半点钟,记下几条要用的材料。”后来他又写道:“下午四点到,在青岛大学讲‘文化史上的山东’,说‘齐文化’与‘鲁文化’之区别,并指出‘齐学’的重要,听者满座,约六百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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