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被“新生”改变的人生 |
| ——纪录片导演黄小峰眼中一位失独母亲的“寻子”路 | |
- 2013年05月12日
来源：齐鲁晚报
-
 【PDF版】
|
|
|
 | ◥5月11日,“5·12”汶川大地震纪念馆迎来参观者。
本报特派记者 周青先 摄 |
|
本报深度记者 郑雷
失去唯一的女儿改变了北川宋美娟一家的生活。丈夫开始酗酒,一桶一桶地买回家。他们尝试着过继了亲戚家的女儿,作为一个替代,随之到来的,却是谎言、争吵、不适应,亲情的裂变。
一次剧烈的争吵过后,双方解除了关系。
黄小峰把这一切真实地记录在自己拍摄的北川纪录片里。
一聊天他总会说女儿没了
5月9日晚上,灰蒙蒙的天色里飘着小雨,黄小峰扛着摄像机,走进了新北川县城一个小区里的单元楼二楼,这是一座新盖的楼房。敲门前,黄小峰试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
房门里住着宋美娟一家。汶川地震发生后,黄小峰曾跟拍了宋美娟一年。
2010年7月,黄小峰到了北川,扛着摄像机就住进了安置灾民的绵阳市高新区永兴板房区里。
在这里,黄小峰遇见了宋美娟,这个在他眼中“不懂道理、性格非常倔、一根筋的农村妇女”,在地震中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那是一个16岁的姑娘,170厘米的身体被掩埋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宋美娟和丈夫仿佛魔怔了一般。
丈夫开始酗酒,什么活都不干。地震发生之前,他是个小包工头,失去女儿后,作为顶梁柱的他不再往家里带一分钱。
黄小峰看见过宋美娟给丈夫往家里买回去的一桶一桶的白酒,“50多度的烧刀子,用塑料桶装着,一桶好几斤,他每天喝一斤。”
每次去宋美娟家,黄小峰都会见到这个男人醉醺醺地倒在家里。“一聊天,他总是会说,他女儿没了。”
没多久,宋美娟将自己亲弟弟的女儿领到家里,作为自己的养女。女孩叫宋晓,15岁,比宋美娟亲生女儿去世时的年龄小一岁。
在黄小峰眼中,刚开始的两个月是宋美娟和新女儿之间的“蜜月期”。在同住板房的邻居面前,新女儿是宋美娟滔滔不绝的话题,她总是将宋晓夸得像花儿一样:勤快、会做饭、会洗衣服。
户口上是母子关系,就得叫妈
2010年9月,北川永昌中学开学了,宋晓将在这里开始新的学习,平时住在学校,一周回一次家。开学当天,黄小峰扛着摄像机记录着宋美娟帮女儿提行李和被子的镜头。
一周后,黄小峰来到宋美娟家,宋美娟告诉他宋晓撒谎了:拿着宋美娟给的学杂费,宋晓却告诉班主任妈妈没给钱。班主任随即当着宋晓的面打电话给宋美娟,质问她为什么不给孩子学杂费。
这让宋美娟感觉很丢脸。
几天后,宋晓又违背校规偷偷带手机上学,上课玩游戏时被老师发现了。
娘俩在黄小峰的介入下最后达成了一致:宋晓只带手机和一块电池去学校,不带充电器。
但第二天,宋美娟发现,女儿还是把充电器偷偷带走了。
宋美娟告诉黄小峰,宋晓和她在户口本上已经是正式母女关系了,可宋晓却还没叫过她一声“妈”。
“你干吗计较这些?你对她好,她自然叫你‘妈’。”“我不管,反正户口已经过了,她就应该叫我‘妈’。”
但宋晓告诉黄小峰的是,自己已经开始叫宋美娟“妈妈”了。这让黄小峰觉得,宋晓又说谎了。
2011年2月,宋美娟一家搬进了新楼房,80多平方米。搬家没多久,宋晓赌气回了雅安老家,原因是宋晓嫌宋美娟不给自己买衣服,吵到最后,宋晓当着宋美娟丈夫的面骂了她,摔门而去。
一边眼泪哗哗地说着女儿竟然骂她,宋美娟拉着黄小峰来到宋晓的卧室衣柜前,“哗”一下拉开门,里面是满满一柜子衣服。这些衣服质量虽不是太好,却是实实在在的衣服。
宋美娟说,这都是自己买给女儿的。
一周后,宋晓回来了,黄小峰问她:你有一橱子的衣服,为什么还嫌不给你买衣服呢?宋晓告诉他,那都是宋美娟从志愿者那里拿的旧衣服。
黄小峰后来从宋美娟邻居和熟人那里确认了这件事。黄小峰以为宋晓一直在说谎,没想到一根筋的宋美娟也会说谎。
地震前她总是笑嘻嘻的
黄小峰还记得,有一次他刚走到宋美娟新房子的楼下,就听见娘俩在阳台上叫嚷。
“没见过你这样做三娘的,你想要我就让我来,不想要我就让我走,凭什么?”
“你不好就让你走,你还骂我呢!”
见到黄小峰,屋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宋晓安静得更为彻底:“你别让我走。”
“如果没有地震,宋美娟会是个任劳任怨、傻乎乎、人见人爱的大姐,在外面,她总是笑嘻嘻的,人缘特别好。因为地震没了闺女,她才成了这样。”
宋美娟家的老房子早已成为废墟,小偷带走了里面少量值钱的东西。宋美娟抚摸着已经腐烂的沙发和画,告诉黄小峰,这些东西是她以前花了多少钱买来的。
那天,宋美娟在废墟里翻出了死去女儿的一本日记和一枚校徽,长方形的校徽上附着那个女孩的照片:漂亮的脸庞,梳着一条马尾辫。
回到板房,宋美娟把这张小照片放大装进相框,摆在了简陋客厅的电视机旁边。
宋晓受不了这张照片,“从小我和姐姐玩得是很好,可现在我才是她女儿。”她还告诉黄小峰,妈妈经常把姐姐的日记念给她听。
“这个闺女太笨了,考了倒数第一,我给她念日记是想让她和她姐姐一样好。”宋美娟小心地拿出日记本,慢慢打开给黄小峰看,“你看,我女儿在上面写着,‘我妈妈脾气不好,非常要强,所以我一定要学习好。’”
再抱个小的吧,生活还得过
黄小峰感觉,宋家的矛盾终归是要爆发。
这一天终于来了。2011年4月,宋美娟的父亲和弟媳到了宋家。
那天的争吵格外激烈,宋美娟和弟媳围绕宋晓过来后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吵来吵去。宋美娟觉着委屈,嚎啕大哭,她的弟媳也嚎啕大哭。
平复情绪后,5月9日的晚上,重回新北川的黄小峰敲响了宋家的门。
床上,躺着一个女婴。“67天了,她一出生我们就抱过来了。”宋美娟的丈夫用两只手比划着,“这个孩子来的时候才4斤,这么长,现在10斤了。”
黄小峰惊奇地发现,这个原来整日醉醺醺的男人变了。在交谈的过程中,这个男人不断给孩子喂奶、换尿布,还用手和嘴试试牛奶的温度。
“等我们60多岁时,她就成年了。到时候不求她怎么样,但是总能给我们倒口水吧?”宋美娟对黄小峰说。
宋晓走后,2011年6月,黄小峰要离开北川时,曾将镜头对向不愿面对他的宋美娟:“宋姐,你以后生活怎么打算?”
“我再抱个小的吧,大的不听话,生活还得过啊!”宋美娟说。
黄小峰把这句话,做成了纪录片的结尾。
(文中宋美娟、宋晓为化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