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佐良
在世界文学史册上,古希腊文学当之无愧地占有璀璨绚丽的篇章。两千八百年前,盲诗人荷马就开始跋山涉水吟唱他的壮丽史诗,此后抒情诗兴起,接下来是更加耀眼夺目的戏剧,悲剧、喜剧、羊人剧精彩纷呈。古希腊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来促进戏剧的发展,那就是比赛。有比赛就有成功和失败,但正是比赛极大地激发了剧作家们的创作热情,使悲剧在公元前五世纪达到了空前的繁荣。古希腊三位最著名的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至今仍被我们传颂,他们不朽的杰作也常放在我的案头和枕边,成为我捧读的人生教材之一。
埃斯库罗斯最伟大的作品,我认为是《普罗米修斯》,这部作品把一个献身于正义和人道主义的不屈的形象巍然耸立在我们面前,他就像囚禁他的高加索悬崖那样,两千五百年来让人们仰望。
当普罗米修斯得知,主神宙斯要毁灭人类,唯有火才能拯救他们,就偷偷把天上的火送到人间,由此触怒了宙斯,他下令将普罗米修斯囚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每天派一只凶恶的鹫鹰去啄食他的肝脏。英雄没有屈服,他高声喊道,“我才不怕呢,绝对不怕!”“让他扔出燃烧的电火吧,让他用白羽似的雪片和地下响出的雷霆使宇宙紊乱吧……”他怒斥前去诱劝他的赫耳墨斯:“快顺着原路滚回去吧!”他完全懂得这样做的后果,但他高傲地宣布:“只有我有胆量拯救人类,使他们不至于完全被毁灭……”他坚信,“宙斯是会屈服的,不管他多么倔强……”
英雄铿锵豪迈的声音,仿佛越过悠悠千古,至今仍回响在我们的耳畔。
普罗米修斯不仅把天火给予人类,他还向人类传授技艺。他说,“我教他们配制解痛的药膏,驱除百病”,告诉他们“对于人类有益的宝藏,金银铜铁”。他让人们懂得心肝的大小以及胆囊的颜色。他发明了数学,“创造了字母的组合来记载一切事情”。他发明了牛轭、马鞍、马拉车,还有麻布织的船帆……他自豪地宣称,“一句话总结:人类的一切技艺都是普罗米修斯发明的”。可见,普罗米修斯还是发明和工艺之神,并把这一切给予人类,使他们能够战胜困难,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古希腊神话中,奥林波斯山上的宙斯号令一切,为所欲为,不可一世。埃斯库罗斯却用他锋利的笔揭穿了他的虚伪和残暴,把他置于人类正义和良知的无情鞭笞之下。埃斯库罗斯热情讴歌了为人类谋幸福的普罗米修斯的英勇和坚韧。因此我认为,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是人道主义的第一声宣言。
悲剧时代的古希腊,正处在城邦制社会的鼎盛时期,经济快速发展,文化艺术达到了空前的繁荣,法制逐步建立,公民权利意识日益强烈,哲学、历史等学术气氛浓厚,在此基础上,人文主义观念开始萌芽。悲剧《普罗米修斯》告诉人们,在自然界,人是第一位的,人类的生存是第一位的,当人类的生存遭到暴政威胁时,公民应当挺身而出,反抗暴政,即使是天神,也要藐视和抗争到底并最终取得胜利。普罗米修斯最终胜利了!路过此地的赫拉克勒斯看到了普罗米修斯被囚禁,遂征得宙斯的同意,用箭射杀了凶猛的鹫鹰,解开了他的镣铐。这一胜利虽然是剧情之外的,但普罗米修斯不惜忍受永无休止的痛苦和牺牲为人类谋幸福的神话,最终以胜利结束,应该说是人类社会最初的人文主义思想的胜利。亚里士多德认为,人人借悲剧带来的升华作用,洗涤私心,净化情感；从关心一己之生命,及至关心城邦更美好的未来。埃斯库罗斯以此剧而名垂千古,足见它久远的生命力。
我手头的《古希腊悲剧经典》,是由我国著名古希腊文学家罗念生翻译的,感情充沛,文字流畅,通俗易懂。美中不足的是,像《安提戈涅》这样的名剧没有被收入,另外原剧的对白都是诗歌,有的非常优美,可是都译成了白话,原作诗韵的典雅和高贵逊色不少。我期待有原汁原味的古希腊悲剧经典译作问世,让读者欣赏这些悲剧经典真正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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