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海内四大名刹之一”美誉的灵岩寺,千佛殿里那四十尊彩色泥塑罗汉被梁启超称为“海内第一名塑”,而刘海粟则题“灵岩名塑,天下第一,有血有肉,活灵活现”。一个“海内第一”,一个“天下第一”,这两个评价有何不同?1983年,应山东省有关部门邀请,88岁高龄的著名美术教育家、画家刘海粟偕夫人夏伊乔来到济南,这也是他生前最后一次齐鲁之行。在灵岩寺游览时,刘海粟流连于那一尊尊彩色泥塑之间,留下了珍贵的题词和高超的评价,为千年灵岩寺增添了无限光彩。
文/片 李文德
□流连忘返于灵岩彩塑间
1983年11月23日,上午刚上班,县委办公室就通知我去灵岩寺搞接待,接待何人也没讲。于是我就跟随当时的县委书记姬广文、县长尚瑞亭等人去了灵岩寺。那时灵岩寺接待条件较差,来宾就安排在了空军部队招待所。这时我才知道来客是著名的艺术大师刘海粟先生。
上午9点多钟,刘海粟先生偕夫人夏伊乔女士,在省政协办公厅领导同志的陪同下,来到空军部队招待所。稍事休息,便驱车去灵岩寺游览。按游览路线,径直去千佛殿看彩塑罗汉。行到大殿台阶前,导游介绍说,千佛殿内有四十尊彩色泥塑罗汉,系宋代所造,雕塑技艺精湛,个个生动传神、栩栩如生。历代文人骚客在灵岩寺留下了很多诗词、碑刻,这块“海内第一名塑”碑便是梁启超所题。对梁启超这一评价,刘海粟先生当时不置可否。
进入殿内,大家由东往北逐一细看。当导游讲解到“精进比丘鬼逼禅师”与“东土摩诃普提尊者”因谈论问题“说一不二”引起争执时,只见刘先生驻足不前,并对夏女士嘀咕了几句,接着转过头两眼炯炯有神地对大家说:“好啊!你看把神塑成人了。”他又指着“东土摩诃普提尊者”说,“你看他不仅面部、肢体有气的感觉,就连衣服也有气的感觉。”经他这一指点,大家都争睹这罗汉的灵气。而夏女士这时拿出自己带的相机,要随同的学生在这两尊罗汉前给他俩合影留念。
随后,导游一一介绍了“双桂堂神通破山和尚”、“灵岩寺普朝郎公老和尚”以及被我们大家通称的“济公”即“灵山会上波陀夷尊者”等等。对导游的讲解,刘老先生或颔首称是,或纠其谬误,或夸其鬼斧神工。看完彩塑罗汉,他仍意犹未尽。陪同人员怕他劳累,劝他休息一会儿。可他还是望着“精”、“东”二罗汉,和大家讨论彩塑娴熟的技艺、有血有肉的灵气。刘老先生完全被彩塑罗汉“个个唤起可谈心”的艺术魅力所折服,然而他对导游关于宋代彩塑的说法却不愿认同。
由千佛殿左拐,汉柏北面西墙上(现已拆除)镶嵌有一块苏轼的碑。走到近前,还没等导游介绍,刘老先生就诵读起来,凝视良久又说:“我听说这里有苏东坡的碑,到山东20多天了,我今天看到的是最好的。”经辟支塔到墓塔林后,看到大力士造型、生动活泼的狮子、精美的花卉雕刻后,刘老感慨地说,“真是佛法无边”。陪同的尚瑞亭同志不解其意,以为他信奉佛教。“我所说的是文化的力量”,刘老先生无不惋惜地说:“我可说是出身于书香门第,但我是反封建的。我所选择的事业,在某种意义上讲是对家庭的背叛。”
□为灵岩寺题“灵岩名塑,天下第一”
午饭后,我们陪同的人员都忙着准备笔墨纸砚:六尺的安徽宣纸铺在桌上,墨是现研的。刘海粟先生边润笔边思索,刹那挥毫疾书了“灵岩名塑,天下第一”八个大字,然后他慢慢提笔抬头,两眼凝视着大家说:“灵岩名塑是天下第一,我和梁启超是同学,他是高年级的。他是为官的,我是做学问的。他没有走出过国门,所以他说海内第一。”
刘海粟早在1912年便在上海创办了第一所艺术学校——上海图画美术院,后改名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为国家培养了很多美术人才。所以,他是我国近代美术教育事业的奠基人之一。“五四”运动时期,他代表新的艺术思潮,提倡旅行写生,特别是在课堂教学中首先使用人体模特,这在当时是大胆的创举。刘老先生曾数次去欧洲和日本,考察研究各国的艺术。他在艺术上可以说是贯通古今、融汇中外。他的国画、油画,连同诗词、书法被誉为“三绝”,他又被国外友人称为“东方毕加索”。那天,他还写下了“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八个大字,从而使打坐千年的彩塑罗汉具有了人的灵性,仿佛呼之欲出了。
待到落款时,刘老先生又撂笔伫立,口中吟吟有词:造型丰满、线条流畅、刀法遒劲、色彩……霎时,他眉飞色舞伏案落笔:“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巡礼灵岩寺观唐塑因题 刘海粟 年方八八。”这时立于一边的一位陪同领导上前提醒:“刘老,是宋塑。”然而刘老却手指“唐塑”两个字不容置疑地说:“是唐塑不是宋塑,错了我负责。”对这位学识渊博的艺术权威的定论,除夫人夏伊乔粲然一笑点头称是外,因大家都不谙艺术,所以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表示赞同。 那么,到底是宋塑还是唐塑呢?制碑时县里就按原稿刻制,但去省文物局汇报时,刘谷局长极力反对,说不能人云亦云、一锤定音。因此,现在千佛殿前碑上“唐塑”两个字就不见了。据灵岩寺管委会王晶副主任讲,刘海粟回去一年后,由省文物局转来他更正唐塑的两个字“宋塑”。
□孝堂山郭氏墓祠前赏壁画
第二天,刘海粟一行决定去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孝堂山郭氏墓祠。为了搞好接待,县里除原有参加接待的同志外,又增加了熟悉孝堂山情况的县文化馆副馆长祝志诚同志。
在祝馆长的引导下,大家先看了国务院公布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碑文。当行到石祠罩室前时,祝馆长讲到了“文化大革命”中这些文物险些被砸毁,由于当地群众竭力保护才幸免于难。刘老无比喜悦地说:“幸哉,幸哉!价值连城啊!”接着由姬广文、尚瑞亭同志搀扶走进石室看壁画。尚瑞亭同志用手灯照明,祝志诚同志在一旁介绍说,这是治水的……这是大王出巡……小小的汉石室内被他们几个人挤得满满的。我趁着他们的兴致,连忙蹲在石室外面拍照,左遮右挡角度实在难选,加上光线暗淡,焦点难以对实,幸好使用超焦距才拍下几张令人满意的片子。
刘老先生滔滔不绝地说:“我在上学时就知道孝堂山,我的保险柜里有拓片,不全了。在国外讲学也讲过,可惜没实地察看过。你看这壁画,以阴纹刻线绘形,刻线婉转流畅,遒劲豪放。造型古朴典雅,构图优美,刀法娴熟。”他顺着手电筒指着西壁上胡汉两军对垒图中的人马奔驰、刀枪相搏的场景说:“刻马,气势雄健,你看那马的姿态就可以知道马跑的速度……中国画马就从这个时期开始,这是画马的老祖宗。”
在走出罩室来到国务院1961年立的“孝堂山郭氏墓石祠”碑时,县领导说:“刘老,我县的稀世珍宝灵岩寺彩塑你题了字,这里也请您给题字留念。”他欣然同意,同时又指着碑说:“确切讲这里应叫‘汉画像石室’,而不该叫‘郭氏墓祠’”,并叹息懂的人太少。济南教育学院徐北文教授,有一次来孝堂山时也是我陪同前往的。对此,他说孝堂山郭氏墓祠是牵强附会。孝堂,应名“享堂”,是墓葬地的祭祀之堂,故为享堂。后来他在《济南史话》(1988年,山东友谊出版社)中有详细论述。
11月25日上午,我和董荷荣主任一起带着刻碑方案、照片去济南南郊宾馆向刘老先生汇报。刘老住在“七星楼”院内的五号楼。董荷荣同志向他汇报说,县里对刘老先生为灵岩寺、孝堂山的题字很重视。经研究,灵岩寺的题词拟原件大小制碑,碑座方形,用泰山花岗岩石,阴刻鎏金；孝堂山的题字拟做木匾挂于罩室上方。随后,刘海粟为孝堂山题字“孝堂山汉画像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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