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工作、慢生活,当代人需要有放松自己的能力。节奏是人生秩序的大字眼儿,受音乐启发,节奏就是重复与变化,打拍子就要一上一下,方向不断地转换,也在不断地回转。
□ 徐宏力
《论语·述而》中说:“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这是弟子们对孔丘业余生活状态的观察记录。“燕”指安定、闲适；“申”即伸展；“夭”即屈体。合起来的意思是伸屈自如,时而伸伸懒腰,时而弓身睡卧,不再正襟危坐。孔子是礼乐制度的强力推动者,仪态总端着很累,不端着又没了规矩与秩序。好在人除了工作以外还有生活,休闲随性,贴近生命本真。入世为角色主体,有责任；燕居为本色主体,有自由。孔子是使命感很强的圣人,也是热爱生活的常人。孔式闲居放松而不放肆,安适而不僵守,释怀而非无状,保持着中和之道。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快工作、慢生活,当代人需要有放松自己的能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毅力者不一定有智慧,做事的精力需要集中,也需要分散,只盯在一处,效率不高。节奏是人生秩序的大字眼儿,受音乐启发,节奏就是重复与变化,打拍子就要一上一下,方向不断地转换,也在不断地回转。节奏是内在要求,乱了节奏,内分泌紊乱,功能性的问题会引来器质性病变。我的一位老同事退休后依然保持着上班习惯,吃完早饭换上正装读书看报,活得很有精神。忙人要有闲工夫,闲人要有忙事情。
田园文化遵循自然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小转换,农闲农忙是大转换,历史上的中国是农耕社会,所以“有闲”文化非常发达。如今的反季节种植丰富了生活资料,也失去了珍贵的休闲时间。人生有限,不能被塞得太满。我家邻居退休教授多,他们在楼宇前后开垦些微型菜地,不为吃,而为草根乐趣。现代人需要田园文化抚慰。耕读之乐可能是世界上最合理的生活方式,身心都能活动开。
春天来了,带着写字楼的焦虑郊游,依然像完成任务一样匆忙,体会不到“申申夭夭”的乐趣,哪有山水诗般的天地悠然?当代休闲常被娱乐所取代,活动起来并不轻松,需要体力与心力,甚至少不了激情与疯狂,用崩溃方式释压,走到极致后再放松下来,接着就是透支后的昏迷状态,不睡上三天两夜缓不过神儿来。我曾于“黄金周”随团在国内旅游了一次,实际上是“小跑”了一趟,深感“休闲”不闲,比上班还累。
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战场上打斗,总统照例到戴维营度假,松松筋骨,换换脑子,纳税人认为这是他的权利。人一辈子做多少事有定数,早早完成了,就要早早离开。乔布斯不到耳顺之年,就魂归那世去了,他太能干了,所以不太能活,创造冲动变成工作狂,便会出现神经质般的痉挛,疯了也就没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是卫生间里的公益广告,人生的真谛有时就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每人都应该有转移注意力的爱好,寻找放松自己的方式,体育项目、生活艺术两者不可缺少。体育项目健身健心,至少要爱散步；生活艺术健心健身,至少要爱品茶。修炼健康、优雅与智慧的自己,追求高质量的人生状态。
乾隆晚年想退位时,大臣们劝谏“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应道“君不可一日无茶”。国家放得下,茶放不下。文人们讲究琴棋书画诗酒茶,老百姓关注柴米油盐酱醋茶,无论精英与草根,都把茶当成第一健康饮料,讲究的人喝盖碗茶,老百姓喝大碗茶,雅俗共赏,殊途同归。我爱饮茶,书茶有缘,都是功夫活儿,蹒跚其中,每天做些,一生做不完,索性不着急。
喝生水是自然行为,喝开水是文明行为,喝茶水是文化行为。“喝”字一个“口”,“品”有三个“口”,一口化三,变“喝”为“品”,不止三倍的复杂,自然会慢了许多。越是高级的茶场面,茶杯越小,而且不可一饮而尽。在中国美学中,最高的艺术欣赏状态就是“品”。品味,至少有三倍的快乐；品评,至少有三倍的深刻。
在一片茶叶上,诗仙李白发现了“银河洒芳津,采服润筋骨”的妙处。茶圣陆羽“珍鲜馥烈”的说法,每个字都值得透彻思量。茶艺是感性体验,茶道是悟性求解。我一直在喝糊涂茶,今后想学些沉在里面的东西。科学就是省事,文化就是费事。科学将事物变得简单起来,文化将事物变得丰富起来。茶性易染,我该体会得精致些。温具那套程序也得讲究,不是摆谱,要让生活舒缓下来。水为茶母,器为茶父,有了文化孝道之心,敬畏的感受一定不同。茶性无好坏,适合最重要。
欧美人也喝茶,但是茶文化的根在中国；中国人也喝咖啡,但咖啡文化的根在西方。咖啡文化激越,茶文化清雅。用咖啡刺激一下,忙时为了更忙；用茶汤平复一下,忙里偷闲。咖啡味道重,让你过口不忘；茶汤则淡些,让你朝深处体验。
小时候,幸福是压岁钱,得到就好；长大后,幸福是奋斗目标,完成就好；成年后,幸福是“申申夭夭”,灵魂中有个闲处才好。人不幸福,常常因为不安静,诱惑多,焦虑就多,内心燥热,生活便只有实意,没了诗意,情趣空间淡了许多。学会满足是一种很高的素质,心净才能心静。硬板床铺,素淡食品,物质人生健康松弛,文化人生丰沛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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