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段世东
王耀祖是个慈祥的老人。八十六岁的老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腰不驼,说话也挺利索的。只是几十年了,老王有个毛病,就是爱一个人发呆。看着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孩儿从屋前走过,或是几只麻雀从窗外飞过,老人会怔怔地看上半天。
王耀祖离休前是化工厂的一位副厂长。工作上不说,仅为人,就让厂领导和工人们竖大拇哥。谦虚、谨慎、缜密,这些词要用来形容他,还是显得有些不给力。
据说,老王家解放前是大地主,田地、牲口、佣人的数目,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要按说,像他这样的成分,在解放初期或是“文革”期间,挨批挨斗应该是家常便饭,但是离奇的是,那些成分不好的人所遭的罪,老王的确没有遇到过。
解放前老王就是这家化工厂的技术员,南京一所大学化学系毕业,当时在化工厂老王的技术和成就就已经很显赫了。国民党败退时,原本老王也是上了撤退名单的,是作为科技人才被选中的。就在临撤退前夕,在化工厂一位地下党的帮助下,老王从化验室逃了出来,还带出来一大堆珍贵的技术资料。对这件事,组织上在解放后也是做了充分而严谨的调查和取证的,当然是在老王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解放军接管化工厂后,老王受到了隆重的表彰。在当时百废待兴、技术人员严重缺乏的环境下,老王被委以技术方面的重任是可想而知的。从年轻时,老王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在人民当家做主的化工厂里,老王带着一帮年轻人搞实验,靠的也是身教。
工作闲暇时,老王没事儿总爱到化工厂附近的那座桥上坐坐,看看蓝天,看看河水,看看河水中倒映着的落日和浮云。
日历裹着红尘,一页页翻过。除了化工厂一天比一天红火、儿子孙子一大群之外,老王的人生也平淡无奇地慢慢度过。直到离休后两鬓染霜,老王到那座桥头坐坐的习惯都不曾改变过,尤其是老伴走后,独自居住的老王,去桥头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立秋之后,虽然下了几场雨,可是气温一点也没有降低,反而变得更加溽热。坐在桥头的老王挥着蒲扇,依旧像几十年前一样,静静地盯着淙淙流过的河水,以及河水中微微波动的夕阳和白云。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从老王身边匆匆流过,老王眉头微蹙,像一个入了定的老僧,天空下的喧闹,对于他,似乎已经不再存在。夜幕,不知不觉中如一块黑布,披在了这个城市的身上,也将老王变得影影绰绰。
“箭鱼!”
老王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在老王听来,陌生得像是从遥远的过去飘来,但又神秘得像一声惊雷。
“马副市长?!”老王不再是个入定的僧人。
转瞬的惊愕,四只暴露着青筋的手在桥头的霓虹灯映照下,一时间,不知是该握,还是不该握。
“四十年来家国。”
“国破山河在。”
一问一答间,老泪纵横而下。
“被彻底遗忘喽……”
不约而同的两声饱含沧桑的感叹,在初秋的夜风中,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