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是人生的一种享受。人任何时候都可以读诗,尤当夜深人静之时,有一卷古诗在手,能给人忘记“今夕是何年”的感觉。虽然现代人已经没有了古人秉烛夜读,或者对月吟哦的浪漫和雅兴,但现代人的阅读工具可丰富多了,通过网络,可以把任何想要的诗章瞬间展现在自己眼前,即使在旅途中,也可以方便地流连在自己喜爱的诗行之间。
诗是人类思维和情感的十分奇妙的产物,世界各民族最早的文学作品几乎都是诗,例如古希腊的荷马史诗、我国的《诗经》等。可是写诗其实是比写文章要难得多的,诗有音节的限制,还有韵律的要求,对文字的要求更高,要用简短的语句表达出丰富生动的场景、人内心复杂微妙的活动等等。比如荷马史诗这样浩瀚的作品,音律竟这样严整,尽管他的叙事如爱琴海一般波诡云谲,仪象万千,但总体上是讲故事,是唱出来的。可《诗经》就不同了,《诗经》的文学意蕴要深厚得多,因为它大多是借叙事而抒发内心的情感,用简洁的诗句倾吐人生丰富的情怀,让我们得以窥见几千年前人们的心灵深处。古人的生活环境虽然与我们有天壤之别,但情感的经历与我们今天相比,却似曾相识。特别是在婚姻爱情方面,古人对爱既有热切的向往,也有不安的担忧,既有寻找的痴迷,也有失落的茫然,更有对受骗的悔恨,告别过去的决绝——看看现代社会中,对爱情始则“信誓旦旦”、后则“二三其德”的人,也是司空见惯的。
《诗经》讲究创作手法和技巧,用了大量的比、兴,还有迭句、反复等修辞手段,渲染气氛,增强感染力,使它能用短小的诗句,表达绮丽多彩的情感生活,用寥寥数行,把人掩藏的心情展现得栩栩如生,很多经典名句几千年来人们一直吟咏传颂,从中得到美的享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再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常常感叹古代诗人惊人的观察力和表现力,他们熟练地用自然景物和环境氛围衬托人玄妙复杂的心理,让情感这样看不见摸不着、无法想象和见证的抽象,变得可以看见、能够描述,而且表现得这样生动和贴切,让人油然生出同情、感慨、惋惜和惊叹,让人过目难忘,甚至触景生情,禁不住吟出声来。这就是《诗经》蕴藏的力量。
我想,《诗经》的作者们一定是怀着很深的感情去体察生活、书写人生的。他们在山水之间、田园农舍之中寻找灵感、采撷题材,因此他们能那么熟悉田间耕作,溪边摘菜,或灯下缝衣、风雪孤旅的人们,能够察言观色,从他们的期盼、向往、忧虑和哀怨中解读他们的所思所梦,用三两诗行使之跃然而出。于是就有了仿佛乡间小路上随风而来的民歌,一位怀春的少女边走边唱,或者戍边回乡的青年一路沉吟,抑或村妇在窗前幽怨哀诉,所谓“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诗大序》),那时候的诗人们悉心真情的创作,是《诗经》具有生命力的根本。
古诗的作者们,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探索和千锤百炼,才达到这样高超的艺术水平。《诗经》的作品,尤其是“风”和“雅”,相比《古诗源》那些原始、拙朴的歌谣,已经有了质的变化和飞跃。我特别感慨“风”和“雅”的诗句那水墨画一般的色彩,能够与风云雨雾、山水草木融合在一起,把心境和环境化为一体,那么和谐自然,很少有牵强和生硬的地方。
英国诗人济慈说,诗就是要像树上长出树叶一样自然。《诗经》的很多作品已经有了这样仿佛天生一般的自然。比如《氓》,这种日常生活琐事的毫无矫饰的娓娓叙述,这种内心默默忍受的苦涩、悔恨以及最后的决断,以及用桑叶、淇水的不露痕迹的映衬,使全诗如山涧溪水,如湖畔清风,让人读来有一种清新爽快的享受,也让人为古代诗人不凡的诗艺所感叹。
诗是一个时代的镜子。从诗风可知民风。从那个时代诗人们的努力,可知那时候人们的辛勤、质朴、真诚,否则,哪会有一部《诗经》留给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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