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跃强 我这人好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当我发表了一批中短篇小说时,曾请人写过评论文章。当时,想出名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心中对创作有许多迷惑,想请大家给指点一下。我想到了孙犁。于是就把发表在《山东文学》上的一个短篇小说寄给了他,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并在信中给我以鼓励,这让我欣喜不已。 有鼓励有批评这才正常。在这封信的结尾处他指出:在缺点方面,就是浅陋了一些,缺乏令人深思的地方。 得到了先生的回信,就想去拜访先生,那时候拜访名家还不像今天这样难。 1988年,我第一次去见孙犁先生,老先生说的那句话至今是真经,他说:跃强,你读书少。 那时候我才三十刚刚出头,现在看来很无知,对老先生的这句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心里去,自己还挺迷惑:我读的书不少呀?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我读的书是少! 随后他又很严肃地说:“你不要光读现代派的!” 他的话一出口我就一惊,当时正大兴现代派,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我想他年纪大了,这可能是一种老年人的心态!也许我的心思让他看透了,他就开始给我讲道理,说:书是越老的越好。 中国的现代派并没有走多远,后来渐渐就式微了。此后我再去拜见孙犁,说到现代派捉襟见肘的窘境,他哈哈大笑,他说:我不保守!从他身上,你可以看到一位文学大家的睿智。 时间可以说明不少问题。当作品走向市场的今天,我收到了南方两家报刊编辑的约稿。一个编辑在电话中约小说稿,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意识流”啥的。另一个编辑是发来的电子邮件,在电子邮件中强调不要先锋派啥的。 时值今日,我才自以为懂了孙犁的话,现代派的不是不能读,而是“不能光读现代派的”。 在创作上,孙犁先生盼我长成一棵大树。可我既笨又惰,一直进步不快。他说我:你打不开……他这样猛一说,把我说蒙了,我不知道“打不开”是什么意思,又不敢多问,只是听着。说着说着他来了气一般,很严厉地批评起我来了:像《资治通鉴》也买了,为什么不好好读呢?中国的这些古典作家,像孔子、孟子、庄子、屈原、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东坡……弄通一个,你的创作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当时我坐在他家那个宽大的沙发上,洗耳恭听,一句话也不敢说。 不过,他的话我是真的听进心里去了,暗下决心,回济后一定遵照他的指教好好读书! 那天临走时,他送给我一套刚出版的精装的《孙犁文集》,并握着我的手说:你们山东出了个孔子,不简单,很不简单呀! 我连声称是。 回家之后,我就读《资治通鉴》。我家那一套《资治通鉴》是中华书局出的,没注解,我古文功底差,读了两册只记住并理解了一句话:履霜坚冰至。因为实在啃不动,我只好放下了。后来,我读苏东坡,我像是与这位大文豪前生有缘似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并且读得放不下,甚至连上卫生间都拿着苏轼的诗文集读,那一段时间我真是入迷了。孙犁先生提倡写不拿架子的散文,当时我不大明白,看了苏东坡的《自评文》,我心里豁然开朗了,以后再写文章,放下架子,自然为文,果然有了很大进步。 (本文作者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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