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近日在网上搞了个“死活读不下去排行榜”,在对近3000条微博微信进行统计之后得出结论:在这份榜单的前10名中,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尽数在列,其中《红楼梦》高居该榜榜首。榜单一经发布,立即“引起热议”,尤其是许多忧国忧民之士,纷纷发表忧国忧民之论,诸如“表明了社会的浮躁”,“‘快阅读’‘浅阅读’‘碎片化阅读’甚至是读图之类的快餐文化,成了如今适应浮躁社会的主流”,“与其说是经典的‘不幸’,不如说是我们与时代的‘不幸’”,当然也少不了“正面”的说教,比如“一个不读书的人是没有前途的,一个不读书的民族也是没有前途的,一个拒绝经典的个体和民族更没有前途”。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统计是一门科学,调查有调查的规范,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搞的这个排行榜,根本驴唇不对马嘴,如果说它还有任何意义的话,那也就是暴露了“大学”和“出版社”的堕落。
调查的指向得有确定的范围。既然是“死活读不下去排行榜”,按理就应在所有的出版物中选择。那么,哪些读物最有希望上榜,您知道的。当然,也有一些可能受到连累,比如霍金的《时间简史》。退一步,从实际上榜并排在前十的书目看,都是长篇小说。那么按理就应该在所有长篇小说中选择。据说我国现在一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就有4000多部,虽然这个“多”究竟是“多”多少不得而知,大略说来,其中有整4000部属于“死活读不下去”的,应是一个合理的估计,而且这整4000部恐怕也很难排出名次,完全可以并列榜首的。那么,为什么实际上榜的并不是这些烂纸呢?虽然调查者没有公布他的调查方法(附带说一句,公布调查方法,也是必须遵循的规范之一,以便公众据以判断该调查的可靠性),但我们可以有把握地推想,调查者在设计调查方法时,早已存在着引导被调查者在中外经典名著中进行选择的故意,也就是说,这个结果,是调查者“引导”出来的。
调查的另一个重要规范,就是被调查者的抽样范围,必须与调查指向相匹配。如果向我调查“死活咽不下去的酒”,并且在选择范围上加以引导,那么中国的四大名酒肯定会进入前十,所谓“国酒”会位居榜首,还有什么人头马、XO等等。我酒精过敏。
任何一本书都有其特定的阅读人群,这个人群的大小,并不是决定一本书价值大小的重要因素。曲高和寡是普遍规律。说马克思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不等于四海之内所有人都喜欢读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原著。即便是向以马克思主义者自居的那些人做个调查,他们究竟读过了、读懂了多少马恩原著,那结果会如何,您知道的。中国的四大古典文学名著,虽然当时都是通俗读物,现在可是不那么通俗了。读这种书,是要经过一定训练的,没经过这种训练,“死活读不下去”很正常。这跟听音乐需要一双受过训练的耳朵是同一个道理。其实反过来也一样,那些流行金曲,痛不欲生地呻吟着我爱你呀,爱得要死呀,已经死了呀,死了以后又死了好几次呀,看着别人听得如醉如痴,我却死活听不下去,无他,没受过这种训练而已。
人类早已脱离了蒙昧进入文明时代,文明的传承有其自身的机制和动力,远不是少数人的意志所能左右的。喜欢阅读经典名著的绝对人数可能在不同时间有所波动(这也是正常的),但代表着人类文明的这些经典名著的生命力却是恒定和持久的,永远不会消失。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曾任河北省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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