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济南人的一日三餐,都是拉风箱,烧大锅底。每到做饭,要现生火,为了省事,便在做完饭菜后,顺便烧好开水。好多时候,喝水不赶趟,就要提着暖瓶到街上的茶水灶去。那时,济南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有茶水灶。这种简陋的茶水灶,也有人叫它茶炉,甚至还有人将其视作茶馆。 作家陶钝曾写到过济南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情形:后宰门街“喝水很方便,这条街有三四家茶炉,一个铜子儿可以倒一壶开水。如果你长期在这里倒水,交一元钱他们给你一把竹签,一签一壶,大致可以用一个多月。”陶钝写到的茶炉,一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依然布满大街小巷。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风行煤球炉,不久又改为蜂窝炉,烧水做饭方便多了,它才逐渐退出了生活舞台。 在江浙一带和上海,茶水灶有一个更形象的称呼叫老虎灶。“灶有头尾兽形成,为此争传老虎名。巷口街头炉遍设,卖茶卖水闹声盈。”烧水的炉膛开在正前方,如同虎口;灶后墙角竖起烟囱,形似虎尾。 比起上海,济南的茶水灶没有啥名气,甚至连个正规的称呼也没有,往往是说到街口上灌两壶开水去。茶水灶有的在露天搭棚,有的则设于破庙或临街旧屋内,一爿砖砌的炉灶,十来把烧水的铁壶,便是全部家当。有的茶水灶业户,只卖开水不卖茶;还有的业户,卖开水的同时,也向居民售送生水。 北曾家桥街南口西北角有一凹处,借着两面住家的院墙,有人垒起一座茶水灶,专卖开水兼营茶摊。这家的茶水灶,和南方的老虎灶形制相仿,烟囱在墙角,和灶一样,都是砖垒的;炉膛上面铺一块大铁板,挖有七八个圆孔,圆孔上坐着铁皮壶;炉灶上方支一个雨搭,灶侧有一个大风箱。每天天不亮,灶主人便开始忙活,劈火头,点炉子,挑水。男的姓程,都叫他老程,有痨病,干不了重活儿,只能坐在那里拉风箱,风箱咕哒咕哒,还没有他喘气的动静大,喘得人难受。老程的媳妇来自农村,是个黑脸婆娘,很能干,里外一把手,每天都挑一副担子来来回回,到街北头之外的泉水河去挑水。他们日子过得很紧巴,很艰难。 老程一家住在北曾家桥街的一个大杂院里,他们每天早出晚归,靠卖水维持生计。开水很便宜,大概是一分钱两暖瓶。你若只灌一瓶,就找你一个纸牌儿。不带钱也不要紧,可以记账。灶旁的墙壁早已熏成黑乎乎一片,成了记账的黑板。歪歪扭扭写上一个门牌号和姓氏,下面就划道道。什么时候账结了,把杠去掉就是。有时候灶旁无人,你只管自己灌水,留钱也行,隔天来时说一声也行,那时民风淳朴,街里街坊又熟得很,没有人贪占小便宜。路人想喝茶,这里也有,一个小桌子,几个马扎子,没有好茶叶,只有茶叶末。济南人爱喝茉莉花茶,那时,富裕人家才喝得起“茉莉大方”,普通人家一般喝“茉莉三角”,生活比较困难的就只能喝“茉莉高末”了。好在坐下喝茶的没有讲究人,解渴就成。喝上大半杯水,拉上几句闲呱,就去忙生计了。 露天的茶灶难遮风雨,遇到暴雨大雪自然是歇业在家。要是一连几天不营业,吃饭就成问题。所以,若有办法,都把炉灶设在屋里。那时,院前路东马路拐角处,有一处茶馆,茶水灶就在室内。主人是个聋子,大概姓黄,都叫他黄聋子。他有一个嗜好,喜欢看下棋,自己棋臭,不大下,专门准备了象棋、石桌和马扎子。别人下棋,他不光看,还好支招,人家不听,他急得直嚷嚷,嗓门又天生大,老远就听得见。炉子上的水壶,开得嘎嘎响,他也不管,有人打水,便自个儿灌。有时,老街坊逗惹他:“聋子,炉子灭啦!”黄聋子才三步并两步跑进屋去。门外的棋摊老是围一圈人,下棋和看棋的人都要喝茶,聋子的生意倒也不错。 那时的茶水灶,用的都是甘甜清冽的泉水。在省府西街东口路西,离玉环泉不远,有家茶水灶,烧的便是新打的玉环泉水。山水沟东面的青云里东口,也有家茶水灶,取用的则是马跑泉水。北曾家桥街的老程,是到学院北面的泉水河挑水;院前的黄聋子,则是去王府池子运水。至于陶钝说到的后宰门街的三四家茶炉,汲水之地南有珍珠泉,北有岱宗泉,非常方便。 济南的泉水,直接便可下肚;烧开后,更是甘甜;用来泡茶,简直好喝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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