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体的有限生命不能借助精神的信仰而企求无限的时候,就只能通过肉体的遗传而加以延续了。 大学毕业三十年,同学们重归母校,抚今追昔。张三说自己在事业上的成功,李四说自己在学术上的进步,王五说自己在财富上的积累……言谈之中多多少少都带着那么一点儿炫耀的味道。 说着说着,赵六沉不住气了,一拍桌子打断大家:“别看你们有钱的有钱、有势的有势、有名的有名,可是我问问你们,各位究竟有几个孩子?”问得大家面面相觑:“这年头计划生育,谁不是一个孩子呀?”赵六这会儿来了精神:“我就和你们不同了,这些年来,我的最大成绩就是生了四个孩子!”侯七当中做了个鬼脸,一撇嘴说:“拉倒吧,我家老母猪一窝还下八只小猪崽呢!”赵六掏出手机,打开上面的照片说:“你还别不信,这是老大、这是老二、这是老三、这是老四!” 于是大家纷纷围了上来,有人打趣地说:“我看只有老大长得像你,其余几个是别人帮你生的吧?”有人好奇地说:“这四个孩子长相确实不同,是四个爹呢?还是四个妈呢?”也有人认真地问:“你生这么多孩子,单位还不把你给开除了呀?就算单位不管,孩子可怎么上户口呀?”赵六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大的户口在北京,老二的户口在香港,老三这辈子都可以享受欧盟的福利待遇,至于老四嘛,过几年就准备竞选美国总统了……”说得大家面面相觑,各位的面部表情也随之而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由怀疑变为吃惊,由吃惊变为羡慕了,仿佛眼前的赵六,已经不再是超生游击队队长,而成为美国总统他爹了! 趁大家哑口无言之际,我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我说赵六啊,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搞明白,你说这人生究竟是幸福多呢,还是痛苦多呢?”赵六说:“我又不搞哲学,哪里整得明白!”我接着问:“这事儿你都没整明白,那你急急忙忙地整出这么多孩子来干什么呀?如果人生的幸福多于痛苦,你多生几个孩子还情有可原;如果人生的痛苦多于幸福,你这辈子苦得还不够,要再生几个孩子接着受苦吗?” 见赵六无言以对,侯七继续阐发自己的猪崽理论:“我那天在电视上看记者采访一个养猪娃,说你这辈子为什么养猪呀?养猪娃说,养猪是为了挣钱呀!记者问,挣钱为了什么?养猪娃说,挣钱是为了娶媳妇儿呀!记者问,娶媳妇儿是为了什么?养猪娃说,娶媳妇儿是为了生娃呀!记者接着问:生娃是为了什么?”在场的同学们齐声回答:“生娃是为了养猪呀!”接着便是哄堂大笑! 赵六被弄了个大红脸,反过来问我:“那你说人生是幸福多还是痛苦多呢?”我说:“活了大半辈子,我越来越觉得,人生的幸福和痛苦一样多。所以生与不生、生多生少也是一样的!” 我一直以为,中国之所以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与我们所信奉的儒学有关。一方面,儒家不崇拜上帝,而崇拜祖宗,于是才有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一方面,儒家所建构的乐感文化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与执著,于是才有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多子多福”的信条。就像那北山愚公所说的那样:“我死了以后有儿子,儿子死后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当个体的有限生命不能借助精神的信仰而企求无限的时候,就只能通过肉体的遗传而加以延续了。因此,对中国人来说,计划生育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然而,与信奉肉体血缘的宗法文化不同,信奉超验寄托的宗教文化则认为,每个人都具有独立的灵魂,可以通过与上帝的沟通而获得不朽,于是生儿育女便不具有中国式的重要意义了。不过相对而言,不同的宗教对生育问题的态度也是不同的。伊斯兰教允许一夫多妻,一个男人最多可娶四个妻子。但这一主张最初并不是为了满足男人的欲望,而是为了解决战争中出现的遗孀以及与之相关的生育问题。基督教从原罪理论出发,其禁欲主义的倾向在客观上不利于子嗣的繁衍,所以欧美的人口并不太多。佛教具有悲观主义的人生态度,主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因而其最大的理想不是繁衍子嗣,而是进入一种超越生死的涅槃境界。因此在我看来,如果佛教能够取代婆罗门教而成为南亚地区的主流意识形态,印度似不可能成为世界人口的第二大国。 当然了,中国在历史上也曾受到佛教的影响,但佛教在中土的传播中却渐渐改变了味道,原来的观音菩萨居然具有了送子的功能!可以想象,赵六同学为了多生孩子,也不知向送子娘娘敬了几炷香呢!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副校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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