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八岁,大学毕业分配到距县城近百里的一所普通高中任教。这是怎样的一所学校?破旧的校舍,一台老掉牙的发电机吭哧吭哧到晚九点就要歇业,昏黄的泡子灯映衬着灰黑而沧桑的宿舍,继续着发电机未竟的事业,为我播撒着光明。 在这里,我开始了人生第一课。刚刚大学毕业的我,初来乍到,不免有几分失落,美好的理想与凄惨的现实形成巨大反差。贫乏的文化、艰苦的生活,看不到声电的光彩,却品尝了咸水的苦涩。虽自警、自策、自勉,然毕竟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正是雄姿勃发的时节,苦闷和压抑难免。唯盼集日到市面上串串走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饱览一下车水马龙的“大都市”的风光。 第二年,分来了一帮小师弟,一水的光棍。据“调查”他们都很纯,在学校不曾“拈花惹草”。我顿觉有一股亲近感,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果然,没多久,我们便“如漆似胶”。师弟们的加盟,支撑起了我的精神世界;兄弟们的情谊诱我在穷乡僻壤坚持了八年“抗战”。那青涩的岁月,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整日阳光灿烂,我终生难忘。 那年月,我们哥几个和学生年相仿,道相似。无论篮球场还是绿茵地,你拚我抢,滚爬摸打,分不出哪是先生,哪是学生,好不快活,青春的活力凸现得淋漓尽致。课余时,学生或三五成群,或搭肩搂背,将我们这些“小老师”围起,问这问那,似乎我们是“天下知”似的,此时甭提有多美了。什么“师道尊严”,早已抛到爪哇国去了。望着洗耳恭听的弟子,“闻道在先”的自豪和快意油然而生,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了为师的妙处。 最热闹的当数周末。疲劳了一周,放松放松是十分自然的事。你捐我献,买几瓶本地产的棣州老白干,胡乱地凑几个菜,于是便喝将起来。酒过三巡,每个人都肚热脸红,自然话匣子也就开张了。我们的话题宽泛,忽而天上,忽而地下;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为人处事,婚姻爱情。似乎天地宇宙专为我等而存在。平时在课堂上为人师表不敢讲的非正统的理论、学说,大庭广众之下敢怒不敢言的对学校当局的牢骚和诟病,张家长李家短,什么素的荤的,大有倾囊而出,一泻千里之势,一吐为快之感。相互间毫无拘束,没遮没拦,绝对不用担心风声走漏,惬意极了。我们美其名曰“周末论坛”,恐怕崔永元的“实话实说”也要逊色三分。只有此时才真正领悟到爱因斯坦所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有几个头脑和心底都很正直的严正的朋友”。 “周末论坛”过后,便是“快乐沙龙”。或勾级,或升级,但却少有遵循“大纲”规则者。摸牌时的偷鸡藏狗,出牌时的你抢我夺,不时引起阵阵吵闹和哄笑,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兴师问罪。然我们却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局外人是咂摸不到的。 虽如此,我们却不是灰色人生派。那时,我等崇尚自北京飘来的一句口号叫“拼命地玩,玩命地干”。工作起来,就连一脸严肃的老学究校长也不敢小觑我们。哥几个血气方刚,精明能干,观念新,思想活,拿得起,放得下。什么班级工作、教学业务,职责之内,有条不紊。早晨,迎着晨曦随队出操;晚上,挑灯夜战,在昏暗的灯下备课批作业。以是,教学成绩无可挑剔。说实话,那时我们的教学观念和生活理念确实挺“前卫”,于是招致一些“老革命”对我们“出格”的“行径”颇多微词,但其奈我何!对他们的“抨击”,我们或以“代沟”释然,或作蛛丝轻轻抹去;或曰“走自己的路,随别人便”。那时,没有“拴马缰”的羁绊,无牵无挂,只有快乐,没有忧愁,不知悲伤为何物。 我们就这样“拼命地玩,玩命地干”。联合国的“CEO”从瓦尔德海姆到德奎利亚尔,再到加利,至安南执掌联合国帅印时,哥几个已陆陆续续调离了那个充满欢乐的天地。后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交往日见其少。只有年来节到时走走访访,携妻带子,欢聚一堂,间或重温那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的“朝气”和那“没遮没拦”的勇气,不过已是插科打诨的素材。 如今,那青涩的岁月虽已逝去,然却如同一支悠扬的笛不时在我的耳边响起,时常钩起我对那尘封往事的回忆。 那青涩的岁月涵育了我的豁达、乐观。她象是一首优美激昂的进行曲,时时鼓舞着我身处艰难困苦的逆境时对事业快乐的进取和不懈的追求。 哦,难忘,那青涩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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