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木 读毕《周一良读书题记》,掷书长叹。编者谓之为“读书题记”,可谓新书话的一种,著者三两句题写在书册上的题记,恍然将时光封存在书页之中。那真是蠹鱼吃了神仙字以后化成了脉望,精神便有了些许的飞升,也使得传统的书话有了新的况味。 周一良公子周启锐在出版说明中说:周一良晚年慨叹自己毕竟是书生,其所著《毕竟是书生》、《钻石婚杂忆》、《郊叟曝言》等,均充分体现了他的反思、自责和回归自我,而其签名又多为“毕竟是书生”,那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和别名,这足见他人生教训之深、受骗上当之烈、反思自责之痛、回归自我之切。好一个“深”、“烈”、“痛”、“切”,可谓道尽了乃父心中的怨气,一如当年“文革”结束未几,病中的谭其骧给周一良写信,他说:“吾兄自五十年代以来,虽声名洋溢于一时,然论学术上成就,窃以为转不如解放以前,其故当由于改行不得当,非业务活动太多之故。入七十年代再改为搞‘儒法斗争’,则不论出于被动主动,总之是大错特错。” 也就在众口嚣嚣之时,要说批评最为肯綮的,所谓知父莫若子,周启博一纸《百般委曲难求全——一个人文学者的悲哀》最是精妙,有似于谭先生的遗憾。周启博说:周一良“少年青年时潜心文史,所在学科前辈和同侪对他颇为看好。如果他能按自选方向走下去,学术上当有可观成就。然而他生不逢时,在中年以后被社会环境压倒,奉领袖为神明,把改造思想以达到领袖要求当做高于学术甚至家庭的终极目标。每当他未泯的人性和常识与领袖的方针冲突,他都认为人性和常识是自己未改造好的表现,‘改造思想’成为他永远追求也永远达不到的目标,而他从不怀疑‘神’即领袖是否有什么不对。直到被招进‘梁效’写作班子,又被定为反党反领袖而予以整肃,才开始反思。” 这反思的结果,就是那“闷骚体”的“毕竟是书生”五字。书生么,“书生意气”、“我辈书生”、“百无一用”,等等,其实,失去独立性的书生,很难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本文作者为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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