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下亭】 □雪樱 周末的上午,我从二楼阳台窗户往外望,无意中瞅见楼下晾衣绳上晒满了雪里蕻。我赶快打开窗户,只见绿叶密密匝匝的,几乎不留缝隙,叶子绿的仿佛要滴落下来,清新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看上一会儿,眼睛和心灵都跟着变绿了。 雪里蕻是我们家冬天的“客人”,起初我对它一点也不感兴趣,这绿叶子有什么好吃的?和萝卜缨子没什么区别!可爷爷在世时,耐心给我解释过,“雪里蕻能够烹饪各种佳肴,还是冬天的希望,吃完我腌制的雪里蕻,差不多春天便来了。” 雪里蕻是芥菜的变种,俗称辣菜,通常腌着吃,《广群芳谱·蔬谱五》中记载,“四名有菜名雪里蕻,雪深,诸菜冻损,此菜独青。”爷爷是南方人,爱吃雪里蕻,每年冬天都要腌上两大瓷盆,能吃到来年春天,在我的记忆里,爷爷的吃法不外乎三种:取一把腌好的雪里蕻,用清水浸泡后切成碎末,打上几个鸡蛋,再滴上几滴花生油,放进锅里蒸着吃,吃起来松软、清口;吃米饭时,把雪里蕻切成条状,做成蛋花香菇汤,喝完唇齿留香;还有一种吃法,雪里蕻炒肉丁,父亲对这道菜肴情有独钟,百吃不厌,雪里蕻切成小丁,放上些五花肉,还要放点干辣椒,爆炒出来味道香极了。后来,听一些老人说,冬天用雪里蕻包大包子吃也很入味。 后来,母亲进门后,继承了爷爷冬天腌雪里蕻的老传统,每年冬天必买上两大捆。买雪里蕻,霜降之后、立冬之前时间段最佳,成捆的雪里蕻买回家,母亲用尼龙绳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均匀地晒在晾衣绳上,晒上一天至两天,叶子不再饱满,这时候便可腌制了。腌制的时候,雪里蕻不要用水洗,洗了容易烂,拿几小把雪里蕻放在面板上,用盐反复揉搓,直到搓出绿汁来,再按次序放进大瓷盆里。 我上小学时,父亲去淄博出差什么也没买,只抱回两个专门腌菜的瓷盆,至今家里腌菜还在使用,成为我们家的“古董”。腌制完后,连续几天要按时翻盆,过上一个星期便可食用了。 过去住筒子楼的时候,很多邻居冬天都腌咸菜,但以疙瘩咸菜、芥菜疙瘩、萝卜咸菜居多,会腌雪里蕻的少,母亲腌好了雪里蕻都会分给四邻尝鲜,几把绿油油的雪里蕻值不了几个钱,但蕴含着深深的邻里情谊。 据父亲讲,雪里蕻有一个极具诗意的名字,叫“春不老”。“春不老”,这三个字似乎瞬间点醒我,像春天的第一缕春风,第一声春雷,第一根柳芽,第一朵春花——原来,雪里蕻是春天的报幕者啊!入冬之前,把它请回家,预示着我们踌躇满志迎接冬天;漫漫冬日,它是陪伴我们的绿精灵,点染着皑皑世界,映衬着冬春之美。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冬天也能吃到新鲜时令蔬菜,不像旧时没有绿叶菜可吃,所以腌雪里蕻的人少了,即便想吃,可以去集市和超市里买腌制好的雪里蕻,不用费力自己捣鼓。可母亲依然坚持自己腌制,不怕麻烦,不顾腰腿疼病,分把、晾晒、搓揉、翻盆,每一个环节都一丝不苟,很有仪式感,看得我心头直发烫。 深夜读书,汪曾祺先生关于“咸菜和文化”的探讨令我记忆犹新,“与其考察太子丹请荆轲吃的是什么,不如追寻一下‘春不老’;与其查究楚辞里的‘蕙肴蒸’,不如品味品味湖南豆豉;与其追溯断发文身的越人怎样吃蛤蜊,不如蒸一碗霉干菜,喝两杯黄酒。”不难看出,人们对腌咸菜文化的情感是共同的——一头连接味蕾,一头连着历史,令人追寻不止,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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