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玉 1980年的初夏,有人给哥哥介绍了个对象,两个人见面后挺谈得来,一家人高兴得了不得。那时候,济南民间有个风俗讲究:男女双方谈得差不多了,女的要到男的家里看看,然后再决定是否定下这门亲事。当时,我们家里只有父亲一人有固定工作,工资也不多。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甚至连茶杯都是没把或豁嘴的。别说是外人,就是我们自己都觉得家里太贫穷寒碜。哥哥先后谈了几个对象,都因为我们家里经济条件太差黄了。 那几天,父母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晚,小声商量着怎么才能让女方家满意。那时,我刚上初中,睡在父母卧室的外间,父母唉声叹气的声音虽然竭力压抑得很轻很轻,但我还是听得非常真切清晰。 那件事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三伏天一个星期天的中午,吃罢饭,父亲宣布:我们家要买台座钟。父亲的口气带着豪爽,一家人听了都激动不已。要知道,那时候一般人家顶多有一个马蹄表,买座钟都是要有供应票的,而且价格不菲。甚至可以这么说,座钟属于有身份或有钱人家的宝贝稀罕物。我们家要买座钟,那是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啊。可是,供应票到哪里讨要去呢?父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街坊四邻家凑凑。大家不会不帮咱的。”父亲分析判断得一点没错。多年的老邻居们听说我家买座钟是为了装点门面娶媳妇,都竭尽所能慷慨相助。 最感人的是李叔叔,他本来有一张供应票,是想攒够了给出嫁的妮子买块上海手表当嫁妆,一听我们家需要,就立马送了过来。父亲执意不要,李叔叔着急了,“娶媳妇比嫁妮子重要,咱不能让人家讽刺挖苦咱穷。再说,妮子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这样,你家一张,我家一张,没多久就凑够了买座钟需要的供应票。我们一家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泉城路上当时济南城里最大的百货大楼。简陋的玻璃柜台里就那么几个样式的座钟,我们一家人还挑来选去,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弄得营业员都不耐烦了,最后,选了一台四四方方、浅黄色的烟台北极星牌的座钟。回到家,把八仙桌靠墙位置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把座钟放在正中位置。那一刻,我们那间低矮简陋的平房似乎一下子变得亮堂宽敞起来。“咱们家的人都不能忘了,没有街坊们帮忙,咱是买不到座钟的。”父亲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姐姐兴奋得一宿没睡,连夜一针一线织了一块当时非常流行的白线盖巾,生怕灰尘弄脏了宝贵的座钟。 后来,嫂子如愿进了我们家门;再后来,我才知道,买座钟的四十块钱是父亲将近一个月的收入。有半年时间,我们家几乎没有见过什么油水,每顿饭不是窝头就咸菜,就是吃窝头喝菜汤……再后来,我们住的街道拆迁,街坊四邻几乎遍布济南市区郊外各地,大家逐渐失去了联系。 前不久,在大街上意外邂逅李叔叔家的姐姐,我们兴致勃勃地谈起我家买座钟的事,她还记忆犹新,说那是我们那条街上当年比较轰动的大事;而对我家买座钟她家曾经帮助过这件事,她却说记不起来了。我心里知道,李姐姐是不愿让我说感谢的话,故意这样说。虽然相处许多年的街坊邻居现在见面机会微乎其微,甚至可能永远见不着面了,但那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浓浓的街坊情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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