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从娃娃抓起
2014年04月0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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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绍明
  不定哪天,你孩子吃奶的中间就会扬起小脸儿问:“妈妈,我长大以后提职称需要几篇SSCI?”污染很容易很容易,治理,可就难了。

  灰头土脸的百花公园里,年轻妈妈俯身拽着两三岁小男孩的手,不住地莺声燕语:“宝贝儿,今天空气冷不冷?你看,公园的环境美不美?这含苞欲放的迎春花儿,漂不漂亮?”一声声扎到人耳朵里。那边厢,看孩子的不知是妈妈还是小保姆,放学习机给她的小孩子听故事,也是娇滴滴女声:“下一个故事:三个和尚没水吃——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两只水桶。小和尚爱劳动,天天用水桶挑水给大家吃,大家很快乐——”喉咙里堵了下,差点没骂出来。公交车起步,喇叭里按程序吱吱歪歪:“良好的乘车环境(又是环境!),需要大家的共同维护——”呀呀个呸,中国人,为啥不好好说“需要大家共同维护”,非要给加上一个“的”!回到家,电视节目恰好结束,女主持人放下漂亮的眼帘,如释重负的大嘴一撇,随口就是:“谢谢大家的关注,再见。”
  大半个世纪以来,学校教育日趋普及,上学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中国人也越来越不会说中国话了。年轻的妈妈和小保姆,全都是不会说中国话的爸妈和老师教出来的。这是我们语言“环境”的第一个事实。第二个事实,是大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题。3·15打假,偌大中国,没有人站出来管管假中国话。甚至,大家还以为自己上过学,乃至读过“大学”文科,自己的中国话美得很哩。这不,去年中秋节,亲家母刚刚从党校退休,到小城威海旅旅游,住我家。出门看过菊花展,晚上回来,人像充了电:“老弟呀,真该去看看!哎呀呀那是万紫千红,千姿百态,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吓得我倒退三步差点儿没撞到排风机上,难怪我小儿子神色严肃,转身和他妈妈附耳低言,说日后他有了小孩子,决不许这号婆婆给他带!
  他的意思是,幸亏他自己的妈妈没什么“文化”,还会说高密土话,由她带孩子,到底放心些(可是,就是这位妈妈,听我说下午去办公室给晚报写点东西,一脸不高兴:“晚报是不是核心期刊?”我闻言,像复习了一遍《儒林外史》)。
  校园有座山,山上有个天文台,保安老军养了只狗。前天头一回见,好一头导盲犬,一袭金毛,健硕,灵性儿,见我长得像好人,差点儿没挣断链子扑上来亲我。询问老军喂它什么,说是“天天喂的食堂的泔水哈”。
  吃泔水的,不光是狗。到处伪劣,到处污染,却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垃圾语言、语言垃圾。大家吃垃圾,拉垃圾,教垃圾,学垃圾,一代一代遗传垃圾。我们是语言上的肉食鸡。
  小孩子,第一不用你刻意教他语言;他自会从周围捡起一片片语言,去服务于他的每一种需要。有些东西,不用语言,反倒更有意思些。比如你给他买的连环画,那些光有画没有话的,不用你给他讲,那些画自会说话;你说得再好,也好不过那些画本身的诉说。我深恶痛绝今天的垃圾出版商花俩钱儿雇个低洼编辑廉价作者给卜劳恩的《父与子》配上解说!第二,你刻意教他的语言,已经不是自然的语言了。那些语言,是你从垃圾老师那儿学来的垃圾。特别是那些孩子读物、孩子音频,都是唯利是图的出版商抛出的垃圾,由廉价作者低洼编辑粗制滥造出来的。第三,即使稍微好些的语言,也用不着你可着劲儿给小孩子灌。你这样灌出来的小孩子,日后保准是语言的笨蛋、思维的呆瓜。其中两万分之一较幸运者,或别有慧根,或遭逢名师指点,像《看见》中的柴静姑娘那样,忽而悟道,痛心疾首,洗心革肺,刮骨疗毒,把沦肌浃髓的垃圾毒素一点一点抠出来,剜出来,淘洗,刮磨,所用的气力,不亚于治理一个污染的水系。
  你的孩子,总会被污染的,用不着你忙不迭上赶着费钱费事自己给污染。电视广告,逢年过节手机网络的祝词,孩儿他爹没白带黑给领导大人写的那些“材料”,学校的语文课本政治课本地理历史课本思品教育励志读物小葵花作文选,滚滚污泥滔滔浊水,挡都挡不住。不定哪天,你孩子吃奶的中间就会扬起小脸儿问:“妈妈,我长大以后提职称需要几篇SSCI?”污染很容易很容易,治理,可就难了。“你懂的。”

  附记:为写这小文,刚才现搜狗“儿童读物”,出来条“儿童读物销售排行榜”,名列榜首的是:《实验班题库》。朋友们,感觉如何?
  再附一记:大约二十年前,某大报海选出“感动了共和国的五十本书”,其中列有《新华字典》和《许国璋英语》,跟上面的搜索结果可谓难兄难弟,异曲同工。
  (本文作者为著名翻译家、山东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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