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炉子与一位老同事
2014年04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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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在科

  1964年,我分配到仙阁之滨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教语文,当时语文组是个大组,办公室相对较大,冬天的烤火炉子也是巨型的。
  烤火煤堆在办公室门外,松树篓放在办公室里用砖砌好的槽子内。生炉子是分了工的,临到我值日时,先把炉膛清理干净,放进松树篓,点燃旧报纸放在炉底口内,一会儿松树篓便燃烧起来,炉筒内便轰轰作响,好像一列火车从身边经过,从炉筒的缝隙中可以见到,火苗在炉筒内拔得老高,赶紧往炉膛内倒进一些煤块,盖上炉盖,炉壁都能烧成红色,拿下炉盖,坐上水壶,烧着水,供大伙沏茶喝。
  有了炉子,课余时间,同事们便搬过椅子坐在炉子周围,聊着天南地北。刚进屋的人,手冷,便蹲在炉边伸出双手烤一烤,有的把双手套在炉筒上暖和暖和。有人手巧,找来粗铁丝,弯成好多个连接着的“M”,然后圈成圈,捆在炉壁上,用来烤地瓜。地瓜熟了,发出甜甜的香味,一般是分着吃,有的脸皮壮,进门抢一块,常引出一些打趣的数落。炉子烧上几个月,炉筒里的烟灰和煤焦油,常常堵塞烟道。有时风向不对,便会倒烟,需要把烟筒卸下来,打打通道;烟筒连接处,常常滴答烟油子,需要挂上个玻璃罐头瓶,也算一景。
  我们组有位老同事,是我的挚友,视为长兄。他的婚姻,是父母包办,发展不顺,夫妻常年冷战,互不往来,这位老同事一直在单位独居。由于这种处境,他成为焦点,大家都同情他,也别有兴趣地关注他。他与炉子,有特别的情缘,是炉子的主角,戏称为“火头军”。每天晚上,他都与炉子作伴,看书、篆刻、书法、写文章,直到深夜。每天课余时间,他爱手持炉钩子调理炉火,“咔嚓咔嚓”把炉火捅旺。此时,炉灰夹杂着火星纷纷落到炉底,粉尘也从炉底口飘飘扬扬飞出,粘附在这位老同事蓝呢子帽上和黑色棉衣上。
  这位老同事,实际是位奇人、才人、善人,名人。
  他的书法、篆刻,名气极大。作品被邀请参赛,屡屡得奖;在烟台书法年会上,多次当场表演,评价极高;在单位,慕名而来求字求印者经常光顾办公室,他从不拿架子,都是有求必应。他的记忆力超群,博学强识,尤爱好文史,造诣很深。他的工资,不少一部分都用来邮购心爱的图书和订阅心爱的杂志。他的口才也很出众,所以闲下来不少人都被他吸引到炉子四周,听他绘声绘色地讲今古奇观。他是蓬莱阁的顾问,研究蓬莱阁的专家。蓬莱阁上的诗文,他搜集起来,注释出书;蓬莱阁的导游词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娓娓动听,那最先的底稿就出自他的手笔;蓬莱阁上的传说,他都知根知底,烂熟于心,出口成章;它以蓬莱阁为背景,写过一篇广播稿,被电台采用后,当即被聘为特约通讯员。蓬莱剧团,要演新编现代戏,剧本创作的任务落在他的肩上,最后剧本出手,上演了,反响不错。他多才多艺,是县文化馆的编外馆员,县里办各种展览,都由他来运筹帷幄。
  有一年,文化馆要排大型话剧“烈火中永生”,他扮演主角许云峰,他高大的形象,轩昂的气势,真可与专业演员比肩。他熟通京剧,经常哼哼一些老生段子。他有一把二胡,时时坐下来演奏一番。有一次,学校举办晚会,教工团支部也凑了一个朗诵节目。我饰演方志敏,朗诵方志敏《可爱的中国》片段,另一位老师扮装监狱刑警。在办公室彩排时,让这位老同事当导演指点指点。我身披军用黄大衣,手脚带着铁链(铁链由麻绳染上墨水制作)。刑警歪带着帽子,手持皮鞭上场,双方说了一些台词以后,方志敏大义凛然伸出手指厉声训斥。这位老同事看出了破绽,纠正我说:“伸出一个手指,那是女人,男人应是双指,叫剑指。”我才发现,我缺乏基本的表演知识,而这位老同事他对表演的点点滴滴都是行家里手。他好客,与朋友相处很大方。朋友聚餐,掏腰包没有别人的份,要知道他当年的工资并不拔尖,他早就是“月光族”。他的外事活动多,是社会名流,老来水到渠成地在县政协里挂上要职。
  遗憾的是,此人早已驾鹤西去。告别他时,一位领导对我说,你写的悼词不错。又说,此人走了,可惜了一个脑子,一双手。事后我想,脑子和手,是他的硬件,他还有众多的软件。现在已经二十年了,他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的思念。我想起了大炉子,它土里土气,但却实实在在,一点不华丽、不时髦,天天把温暖送给围在它周围的人。我想,这炉子多像这位老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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