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西河
2014年05月1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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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永军
  西河,是故乡村子西边流淌着的一条小河,在中国的版图上它可能比针尖还要小,甚至找都找不到。可是,打我学生时离村迄今将近40载,无论走到哪里,凡看到小河,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它。
  西河是一条极其普通的小河,四季分明的河面,色彩迥然的河畔,不知不觉地储进了我的童年我的学生时代记忆,每每令我在蜿蜒流淌的河水里,在鱼儿游水鸟飞的镜头里,在春夏秋冬的河边特写里,突然荡漾出心有灵犀的涟漪。
  西河的源头,是一条长近百米、宽约十米、高达丈余的天然石涧。石涧犹如飓风从石崖拱顶豁开了一条巨大的通道,两扇大门洞开着,涧中布满了怪石,突兀峥嵘,姿态各异。有的如剑直插水下,有的如龟浮出水面,有的似蘑菇矗于涧中,有的则像狮像虎像猛兽立在壁边。石壁底下有十多块苍绿而黝黑的巨石,泉水从石下涌出,或大若碗口,或细如珠玑,一年到头,涧水湍湍,碧蓝清澈,夏天寒气逼人,冬天热气蒸腾。大雨过后,石洞犹如巨龙,张大嘴巴纳吐四野涌来的洪水,瀑布撞石,声震涧谷。老辈人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灵感,称石涧为“风仙洞”。我曾求赐一年高望九的私塾老人,告曰:很久以前,村子里缺水无河,吃水要到二三里外的前村去挑。有一年,管风的神仙云游到这里,扮成一乞讨老妪到村西头一户人家讨水。这户人家只有爷孙二人,吃水依靠善良的邻居帮助。此时,储水缸里只剩下了一瓢水,爷爷内心里有点不舍,但看到老妪那干裂的嘴唇可怜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一咬牙把水全部给了她。老妪端过水瓢,一仰脖“咕嘟咕嘟”都喝干了。看看目瞪口呆的爷孙俩,老妪非但没说感谢话,还说“这水都雾腾了(方言:水腐了)”。爷爷心里很来气,不高兴地说:“就这雾腾水,俺爷俩也没得喝了!”老妪好像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似在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喝你一瓢雾腾水,还你一条清水河。”说完,衣袖一挥,但见一缕清风径直刮向村西高冈,听得“嘎嚓嚓——”几声巨响,冈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石涧,清凌凌的泉水喷涌而出,蜿蜒而下,像玉带一样绕过这家人门前东流而去。再寻那老妪,哪里还有半点影踪?村里人说,行善之人终得好报,祖孙俩一瓢水,换来了村子世代不缺水。于是,就有了西河,就有了这“风仙洞”,意为仙人赐予的洞。一个“仙”字,凝炼地描绘出了涧水的神奇,它滋养着一村生灵,也勉励着村里人乐善好施。
  从“风仙洞”顺流而下200米,河水必经一片原生粘土质的断崖。按说,在这种适合打窑洞的壁崖上,是极少会有水渗出的。可偏偏断崖中间却有着一眼清泉,水似银练当空,常常与飘泊的雾霭结伴同行。遇风儿一刮,泉落乳花,犹如细雨天降。夏天路过这儿,我总要立在断壁下仰起头用嘴接一会儿风中甘霖,那才真叫个好玩,叫个爽。老辈人说,这里起先也并没有泉,传说有一年,一个汉子赶着五头白牛在河中饮水,忽听云端有人喊,赶牛人应了一声,紧接着一声呼哨,群牛立即停止了饮水,一溜烟儿上了一条西北去的路。赶牛人似乎不与牛争路,又像是情势特别紧急,飞身穿壁而去,断壁上硬生生留下了一人形凹陷,泉水随即涌了出来,故敝村管该泉叫“赶牛泉”,牛群离去的那条路叫“赶牛路”。
  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里,敝村同样创造了战天斗地、改造大自然的壮举:依托黄土崖的坚实断壁,在西河上游筑了一道拦河石坝,不到半年工夫,截断西河水流,蓄成了千米见方的一座水库。“风仙洞”、“赶牛泉”、“赶牛路”,这些曾经让村里人引以为豪的文化符号,从此淹没在了碧绿苍茫的水底下。原来意义上的西河消失了,承载于其上的传说也由于失去实存而鲜有人讲。我曾作如是想,当村里如我一辈的人们渐渐变老离去,先民们心传口授的堪称敝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西河传说,还会有人知晓吗?因此,当我写下这些文字之后,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油然而生。记下它曾经的美丽,留此存照,乃我作为敝村后来人的一个责任,一种弄文学的安慰。唯愿一代一代敝村人会像记住亲人一样,记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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