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与“书”
2014年07月0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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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跃强
  先说一个小故事——
  据说,苏东坡本家有个孩子很爱书法,写了就让苏东坡给他看,苏东坡一开始还给他提一些指导性的意见,后来,这孩子写得很勤,三天两头地找苏东坡,这样,苏东坡就不得不把他的“真经”告诉给他了。苏东坡说:你这样光写不行,你得多读书。
  乍一看,苏东坡的这种意见似乎不着边际,一般人往往很难接受。其实,这才是深谙个中三昧的真经呢!
  其实,在农村也有挺热爱书法的人,三更灯火五更鸡的,你看又有哪一个练成书法家了?究其原因,就在于他们读书太少,文化功底太浅。举个例子,远的不说,也不了解,就说说我父亲。他热爱了一辈子书法,很迷,在他得了肺癌之后,在我这里住着养病,就在这即将不久于人世之时,他还忘不了书法哩!他的三个闺女来看他,他让她们再来时把家里的纸、毛笔和墨盒给他捎来,他说他要在我这里练字。别的不说,光说这种精神吧,又有谁能达到呢?可是,他弄了一辈子,也没弄成,不过是比一般的人写得工整些,春节写对联时比别人家写得好些,也就是这些,别的,乏善可陈。我好读书,他多次大声呵斥我:别读书读憨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出了4本书,并有文章被选入课本,可是这些他视而不见,竟说出这样愚昧的话来,笑话!也难怪,他小学毕业,你能要求他什么呢?他在家乡能给那一带人看个病也就不错了。
  魏启后先生这人挺好。有一回,我一说我家那块匾“文革”中毁了,他立刻就说:“常老师,我给你重书!写原大的。”写时,光“元化遗风”这4个字,他就写了两遍,直到满意了才交给我。最后,他说:“我给老先生写一幅。”一问我父亲的年龄,他就笑了,说:“还没我大哩!”然后,铺纸挥毫,“刷刷刷”,一幅字立马就完成了。因我父亲是医生,所以他写的这幅字是——花发东垣开仲景,水流河间接丹溪。他写完之后,也许看出来我不大懂,就很耐心地给我讲解了一遍。
  魏先生待人和蔼可亲,读的书也多,你和他拉呱,他妙语连珠、风趣幽默,醍醐灌顶一般开启你的愚痴之心,那感觉就像喝了一壶陈年老酒似的,回味绵长,齿颊留香。有一回,我跟老先生去五龙潭参加一个活动,我和他坐在车子的后排座上,前边副驾驶座上坐着我们省里一位声名赫赫的大画家。我们两个说着说着就拉起了陶渊明,他随口就背出了许多陶渊明的诗句,还用极简短的几句话点明了陶渊明的思想发展轨迹。这让我大为惊讶,冷不丁打了一个麻酥酥的战栗,回到家默然良久,好一番感叹!
  魏先生原是北京辅仁大学的学生,后因家庭困难辍学,家居读书,当时启功先生给他来信帮助他安排读书计划,并鼓励他“临二王帖,参以老米笔意,自运有古法,庶几有成”。这就是魏先生始终遵循的从集古到自运,追求创新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来,魏先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前几天在济南山东大厦听欧阳中石老先生的讲座,他也是特别强调学习,并以通俗的借钱为喻,讲了一个很实在的道理。他对那些天天在那里写呀写的人也不赞成,说他们那是不断地重复自己的错误。
  凡是大学问家,他们大都是无意成书家而成了书家。鲁迅先生那字,是隶变体,“质朴而不拘挛,洒脱而有法度”,写得多好、多别致,你看他的影印手稿会让你看得爱不释手。茅盾那字写得才有劲哩,我母校聊城师范学院那几个字就是他题的,他那笔道子就跟铁钩子似的,特别来劲!有一回,我问魏启后先生:“茅盾那字是跟谁学的呀?”魏先生不正面回答我,而是说:“他也是看了一些资料。”
  当然,这也看各人的手头。比如孙犁先生,他的小行书就挺好。我这里有他给我的十多封信,字像他的文章一样,行云流水一般,让你看了感觉特别舒服。可是他的大字就不行,我这里有一幅他赠我的用大字写的一首鲁迅的诗,我也裱了,一上墙,这字的毛病就很明显了,字太肥,显得臃肿而缺少精神。不过孙先生很有自知之明,他在信中说“我不会写字,山东书家如云,一定惹人发笑了,留个纪念而已”。
  这正应了我爷爷在世时的一句话:小字写得好,大字写不了;大字写得好,小字跑不了。你看人家沙孟海,大字写得多好,小字也写得颇耐人寻味。沙孟海的书法,连魏启后先生都挺佩服。他说:谁写得好呀,还是人家沙孟海、启功!
  文章写到这里,说了不少废话,其实,这些意思,人家苏东坡早就用一首小诗给总结了——
  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
  君家自有元和脚,莫厌家鸡更问人。
  (本文作者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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