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峰:
当年我心目中的巍巍高山
2014年08月1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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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雪峰
  ◥冯雪峰一家与鲁迅一家合影
   □刘增人
  贫穷是那些笔耕度日的青年们头上的金箍之一,如影随形,终日追逐着他们。冯雪峰也不例外。
  1979年4月,中央决定给错划为右派的冯雪峰恢复党籍及政治名誉。消息传到我任教的泰安师专,已经是6月初了。当天上午下课前,我决定自己举办报告会,自己用一块小黑板,工工整整写上上述标题作为“海报”,就竖立在师生们出入必经的校门口传达室。当晚,我自己主持、自己开讲,两个多小时,向热情洋溢的学生们述说了我心目中的冯雪峰。
  “报告”结束后,十几位学生簇拥着我从联合教室回宿舍,他们纷纷希望我把历史的事实和真心的感受写出来,我自己更是感觉兴犹未尽,于是就有了习作《鲁迅日记中的冯雪峰》。我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什么分量,就希望借重鲁迅来为刚刚平反昭雪的雪峰添几缕应有的彩虹。文章寄给刚刚结识的林非先生,他立马推荐到他担任编委的创刊伊始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就发表在1980年第2辑(总第3辑)。
  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
  “诗人、作家、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冯雪峰同志的逝世,是党的文艺事业难以弥补的重大损失。他从二十年代末就学习鲁迅、熟悉鲁迅、维护鲁迅,是较早、较深地认识到鲁迅对于中国革命、对于革命文化的重要意义的党的负责干部之一。六十年来,风云变幻,冯雪峰同志始终自觉地坚守在这个十分重要的哨位上,一步也没有后退。从冯雪峰同志巍然的身影望去,黄浦江头呼啸而过的警车,长征路上随风飘动的篝火,集中营里凝着血痕的镣铐……错综着,交织成一条曲折崎岖、血迹斑斑的革命道路。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在领导岗位上还是给关在‘牛棚’里,鲁迅这面光辉的旗帜,他始终高擎着。他承受着高压,拒绝种种诱引,以向历史、向人民负责的严正态度介绍他所了解的鲁迅。他蔑视‘风向’,不看‘行情’,坚持了实事求是的原则。他不愧是鲁迅的忠诚战友和学生,不愧是鲁迅文学事业的‘通人’(许广平语)……”
  以下正文,是先引述鲁迅日记中的文字,再缀以自己的解读。全文太长,足有19个页码,不能也不必复写全文。兹举例如下:
  一九二九年七月二十日
  雪峰来,假以稿费卅。
  一九二九年八月十五日
  夜雪峰来并还泉卅。(泉即钱,古代通用。引者注)
  记得靠着妻子的陪嫁钱印诗集、出刊物的邵洵美,曾经嘲笑过文人之穷。的确,贫穷是那些笔耕度日的青年们头上的金箍之一,如影随形,终日追逐着他们。冯雪峰也不例外。他同夫人、女儿挤在整年不见阳光的一间地下室中,连床头上都搭满了孩子的尿布。自1927年入党以来,冯雪峰的时间和精力,主要用于革命活动。译书卖文的稿费,往往还不够思索斟酌时买纸烟之用。因此,买米的钱,也时时仰仗于友人。
  鲁迅是十分清楚在旧中国必然要有的这种情形的。他给李霁野筹措学费;借钱给萧军、萧红谋生;一见到刚刚获释的殷夫就赶紧付给稿费,使他可以在大热天里脱下棉袍买一件夹衫;黄源赠他一部心爱的书,两个人为了应否偿还书值的问题,围着桌子有大半天争执……和冯雪峰的这次银钱往来,不过是他用心血哺育青年的无数事例之一。
  既云“稿费”,定与鲁迅的编务有关。1927年7月、8月间,鲁迅参与编辑的期刊只有《朝花旬刊》和《奔流》月刊两种。7月20日出版的《奔流》2卷3期中没有冯作;2卷4期中有雪峰所译论文《现代欧洲艺术及文学底诸流派》,但系8月20日出版,冯雪峰于出版前5天就得到稿费偿还鲁迅的可能性不大。《朝花旬刊》第1卷第7期为1929年8月1日出版,第一篇就是画室(雪峰笔名之一)所译《论法兰西底悲剧与演剧》(普力汗诺夫著),第8期(8月11日出版)续完。从时间上看,这一篇的可能性是不小的。
  如果这推测大体不错,那就是雪峰在7月19日、20日两次与鲁迅会晤中面交译稿,20日鲁迅即预借稿费以济燃眉。8月11日刊物出版,冯雪峰得到稿费,15日旋即归还。“假以稿费”,既足以助其维持生计,又使之比伸手向鲁迅讨钱心上好过。大概,鲁迅是有所考虑的。这类事例,在鲁迅日记中,实在是不胜枚举,而一颗伟大的心、眷眷的心,就在这些看似琐屑、平淡的记述后面不停地跃动,把殷红的血,把温暖和力量,送到左翼文化大军的一个个细胞、一条条脉管中去。从鲁迅这里汲取到这种温暖、这种力量的青年,又何止冯雪峰?
  吾非圣贤,绝对没有先知先觉的本领。那时所思所写,当然无不鲜明地烙印着时代的印记。斗转星移,春秋代序,匆匆三十五年过去了。如今已值垂暮之年,我多么想继续保持那种夹杂着稚气的真诚,看待人我,追逐历史真实,抒写内心真情!
  (本文作者为著名学者、青岛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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